你是石头。
没人能触摸。
你在寺院的废墟
穿了件石裙子。
躺在石床上。
你可怜的花园。
一如既往的花园。
从你的十指中伸展的花园。
石臭刺鼻的花园。
呐喊。
哀求。
你的裙子破碎,你的面孔撕裂的花园。
遥远而恐怖的月亮。
在漆黑的天空中游荡的恐惧的岛屿。
当它凑近,从脸颊噗噗地坠下鹅卵石的月亮。
还记得吗?我们以前养过月亮。
月亮立马敏捷地跳上床钻进咱俩中间。
散步的时候
我们给月亮系上绳子,拴在腕上
你的裙摆着火,鹅黄娇嫩、杨柳扶风。
可是今夜。
病月亮,破碎的脸躺倒在花园里。
摸一摸,月亮的手指噗噗坠断。
一如既往的花园里,独自碎裂的月亮。
作者 / [韩国] 金惠顺
翻译 / 洪君植
选自 / 《死亡自传》,《诗刊》2024年第3期
源起于韩国2014年4·16世越号客轮沉没事件,数百名高中生和乘客因无人告知要离船逃生,在电视上公众眼前活生生死去,因抵抗其他不公正而死去的人也越来越多来到诗人眼前,积聚萦回,悲愤种种,诗人的心灵终成一曲浩大哀歌,她视自己的仍然活着为死亡的声音遗存,只为让她与天空和大地上的所有死亡同唱。不断聆听死亡,沉浸在死亡之宫中,手捧死亡之石的诗人,从此以死亡为自己的新魂,一个人,成为集体的幽灵。
《死亡自传》以人死后经中阴界的七七四十九天为题,包括了四十九首诗。《手指花园》是第十三天的诗《石裙》两首中的第一首。死亡化身的发话者也许仍是第十天诗中的那位姐姐,一直抚养妹妹的姐姐接到妹妹的死亡通知后梦见她沉在了海底。妹妹也可以是沉船上任何一位死去的女生。现在,妹妹已是石头,或者幽暗废墟中每一块被特别感知到的石头都是一个以石为裙的妹妹……
只因诗人心已化石,痛已成石,石头般地游走在四十九天中的每一天,从现实不断越界不可见世界,在熟悉场域里得遇心境中的一隅幽冥。无论是曾经一起去到的寺院、散步的花园,和你的石头十指长为了一体的花园,散发着尸臭的花园,还是浮现出你破碎面孔的花园,或是曾经被你们的爱一同滋养着的牵着遛过、放飞过的月亮……生病的世界中,万物皆已成石。
这是技巧消弭,语言死亡,死亡自身将诗人绞拧为有魔鬼力量的“节奏”重度发声的时刻。这一次,向死而生的死亡睁开她的美杜莎之眼,在一块石头的石化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诗歌代言人,安心地安命于诗。虽然诗人自认只有一支蝴蝶后腿那样细小的笔,但她拥有太平洋那么大的痛苦的墨水瓶,在充满缺席的语言之前或之后的声音场域里,饱满地支撑她以女性战斗的身体语言来吟唱死亡,祭奠死亡,作别死亡。
《死亡自传》中的许多诗篇都抵达了这一境界,因而不难理解,为什么这些年来的亚洲诗人中,唯有金惠顺的这本书受到了英语世界最高度的认可,荣获了2019年度加拿大格里芬诗歌大奖中的国际诗歌奖。举世唯认真操持的书奖尚有含金量,其余太多的奖项你就当做是大大小小的朋友圈奖就好。
荐诗 / 赵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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