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理想
在一树鸟鸣中静享
勒马长天
在几颗露珠中回望
诗韵押我
在乡野游荡
只想栽种几行丰腴的白菜
把此生的孤芳写入蝴蝶列传
只与三五死党
不时碰头,酒肉放浪
直至狂风撼屋
坐等有人冒雨来访。
选自 / 《新秦诗·2023》
在脱脱不花将破破的作品发给我之前,我并没有接触过他,也不记得曾读过他的诗。但在读了他这首短诗之后,出于好奇,又查阅了他其他的一些作品,由此产生了一个新的感慨:那就是新诗发展至今的生态,对于读者而言,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遗珠”。当然,这里的“遗珠”并不是针对文学史或诗歌史这类宏大话题而言的,而是对于每一个读者,每一个关注一些新诗的人来说,总会有一些作品未能进入他的视野,有一些诗人虽然已经写作多年,可能仍然处于一种“鸡犬声相闻”的状态。对新诗这种本身高度实验性的艺术形式而言,关于“什么是好诗”“什么是好的诗人”,好像始终没有形成一个统一而稳定的标准,写作好像更多的是在一种领土“自治”的状态下发生着。
正因如此,阅读破破的诗给我的一个触动就是,新诗本身是一个“不稳定”的存在,很多写作者在进行属于自己的“暗夜”中的求索。破破作为一个来自陕北的诗人,他的作品继承了中国传统诗歌,尤其是盛唐诗歌中的某些核心元素。这种判断并非出于地缘性的刻板印象,而是因为他的作品确实体现了对唐代诗人——如李白等人——的一种重新考察,同时也包含了对古都长安地理风貌的带有现代想象力的再认识。
但他并不是一个“复古”的诗人。他的延续于此部分传统的创作是建立在“生活其中”并“接受其文化教养”的基础上的行为——将古典诗词中的某些意象与语言资源视为自身文化背景的一部分,作为一种“common sense”而自然地加以运用,而不是立场性的叛逆与回归的结果。
同时,他的诗中也并置了非常日常的表达,经常出人意料地构造出具有逸乐精神的、富有诱惑力的句子。因此,整体来看,破破的创作处于一种复古与现代交融、传统与实验并行的状态中。在阅读《此时的理想》这首诗时,我首先被它的“音乐性”所吸引。而音乐、节拍、节奏这一点,在新诗的发展史上,也始终是一个重要而复杂的问题。从早期那些刚刚开启白话新诗创作的诗人开始,他们极力试图摆脱旧体诗格律的“镣铐”,但同时却又为自己套上了另一副西式枷锁——包括十四行诗在内的各种舶来的形式。进入九十年代以后,诗人们又似乎倾向于诉诸更为去建制化的节奏感,对“诗的声音”也不再那样执着。破破的诗,在这一点上似乎提供了一种有趣的反向回归。他的诗依旧保留了韵律的敏感性,用简洁、有节奏的语言,在自由与规约之间找到了某种平衡。他所展示的,是在不确定性的时代中,一种仍然愿意探索节奏可能性的状态。我想这可能是当代诗人写作的一种“新常态”——一方面诉诸某种自然而然、甚至浅表层面朗朗上口的音乐性,或者说通过韵脚构建出一种轻快的节奏感,从而形成一种写作时的松弛与悠然。比如在这首《此时的理想》中,他正是借助这种内在的节奏与韵律营造出一种“自在”的心理场域。
然而,他并未严格遵循传统的押韵结构,例如并非采用整齐划一的“AA/BB/CC”或其他对称形式,而是在分行与节奏安排上表现出一种“漫不经心”的自由。这种非对称性,既体现于诗句的韵律安排,也体现于每行字数的参差不齐。这种在分行与节奏上的自由,恰恰反映了当代诗人对于新诗形态认知上的一种“共识”:即形式与内容之间的灵活互文,成为表达真实感受的重要媒介。
与此同时,他在意象的构造上,也呈现出一种打破常规、具有新感性的写作方式。比如诗中写道:“只想栽种几行丰腴的白菜 / 把此生的孤芳写入蝴蝶列传”,这句中的“蝴蝶列传”显然不是从传统典籍中直接脱胎而来的意象,而是诗人自我生成、想象的产物,构成了一种独特的新诗语境中的“新型意象”,展现出新诗在语言与图像构建上的开放性与不确定性。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诗的最后两句:“直至狂风撼屋 / 坐等有人冒雨来访。”这里,“狂风撼屋”这一突如其来的剧烈意象,打破了此前诗中所营造的平和气氛,造成了一种语言与想象上的突变。它不再是一个温柔田园中的安静片段,而成为对文本原有秩序的强力冲击。这种“失序的意象”所带来的,不仅是意识上的震荡,更是对语言边界、想象边界乃至修辞边界的挑战。
而这种挑战,也正体现了新诗在当代演化过程中的重要特征之一。它逐渐成为对时代精神和社会心理的碎片化趋势的模拟。它难以被套入传统古典诗歌的形式框架,也无法完全契合现代主义的结构体系,甚至无法简单归入某种“乡土主义”路径之中——它自成一种结构不定、意象跳跃、修辞游移的装置。
《此时的理想》正是在这种诗性张力中完成的:它融合了“音乐性”与“反音乐性”,“节拍”与“反节拍”,“古典意象”与“破碎突兀意象”。这种充满矛盾感的并置与交叠,不仅构成了这首诗独特的语言气质,也可能映照出我们这个时代内在的矛盾结构,我想也是当代情境的一种象征性凝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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