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呀树

树呀树，

枯又绿。

脸儿美丽的小姑娘
正在那里摘青果，
风，高楼上的浪子，
来把她的腰肢抱住。

走过了四位骑士，
跨着安达路西亚的小马，
披着黑色的长大氅，
穿着青绿色的短褂。
“到哥尔多巴来呀，小姑娘。”
小姑娘不听他。

走过了三个青年斗牛师，
腰肢细小够文雅，
配着镶银的古剑，
穿着橙色的短褂。
“到塞维拉来呀，小姑娘。”。
小姑娘不理他。

暮霭转成深紫色，
残阳渐暗渐西斜，
走过了一个少年郎，
带来了月亮似的桃金娘和玫瑰花。
“到格拉那达来呀，小姑娘。”
小姑娘不睬他。

脸儿美丽的小姑娘，
还在那里摘青果，
给风的灰色的胳膊，
把她腰肢缠住。

树呀树，
枯又绿。

作者 / [西班牙] 洛尔迦
翻译 / 戴望舒

ARBOLÉ, ARBOLÉ…

Arbolé, arbolé

seco y verdé.

La niña del bello rostro
está cogiendo aceituna.
El viento, galán de torres,
la prende por la cintura.

Pasaron cuatro jinetes
sobre jacas andaluzas
con trajes de azul y verde,
con largas capas oscuras.
«Vente a Córdoba, muchacha».
La niña no los escucha.

Pasaron tres torerillos
delgaditos de cintura,
con trajes color naranja
y espadas de plata antigua.
«Vente a Sevilla, muchacha».
La niña no los escucha.

Cuando la tarde se puso
morada, con luz difusa,
pasó un joven que llevaba
rosas y mirtos de luna.
«Vente a Granada, muchacha».
Y la niña no lo escucha.

La niña del bello rostro
sigue cogiendo aceituna,
con el brazo gris del viento
ceñido por la cintura.

Arbolé arbolé
seco y verdé.

 

不懂西班牙语，就很难体会洛尔迦这民歌谣体的美妙，所幸有戴望舒这样的译者，尽量用汉语的民歌形式来呼应安达卢西亚民歌之美。这确实应称之为是呼应，而很难讲是还原。戴望舒的翻译之所以能够称之为经典，也正在于这样一种超越信达雅的再度创作，这是诗人对诗人的责任和敬意。

同样的题材，这位安达卢西亚少女令人不由会想到《陌上桑》里的秦罗敷——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
罗敷前置词：“使君一何愚！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还有《羽林郎》里面的胡姬——

昔有霍家奴，姓冯名子都。
依倚将军势，调笑酒家胡。

洛尔迦另一首名作《冶游郎》写的也是这个题材——

冶游郎，小小的冶游郎，
你家里烧着百里香。

不用调笑，不用彷徨，
我已把门儿锁上
……

你别再到我的街上散步，

一切都教风吹过 ……
采青果的安达卢西亚少女和采桑女秦罗敷、当垆女胡姬最大不同在于，她遭遇的既不是权臣，也不是恶奴，而是一群骑士、斗牛师和俊美少年郎；而安达卢西亚作为热情奔放的弗拉门戈舞的故乡，那里的姑娘也很难讲是羞涩矜持的化身，小姑娘什么话都不说，比起秦罗敷和胡姬义正词严地拒绝更令人心醉。那不是什么羞涩或胆怯，也不是要自证清白，毋宁说是一种骄傲，也不必夸说自己情有所属之人多么牛逼哄哄，就自然让那些过路的爱慕者自惭形秽了。什么都不必说，有风，这高楼上的浪子就足够了，有风的胳膊揽住她的腰就足够了，难道还有比被大自然的风物所爱慕和欣赏更值得骄傲的事情么？有意思的是，在《冶游郎》里，洛尔迦也是要“一切都教风吹过……”

说到诗中所提到的那些地名和风物，足见洛尔迦是多么热爱自己的家乡，了了几行字就足以作为旅行手册，道尽那里的风土人情。

安达卢西亚作为西班牙最大的自治区，哥尔多巴、塞维拉、格拉纳达都是它的下属省份，那里盛产青果、百里香、桃金娘和安达卢西亚马。

青果，就是橄榄，安达卢西亚的橄榄油世界有名，被称为“地中海甘露”、“液体黄金”。在《骑士歌》里，洛尔迦写道：“黑小马，大月亮/鞍囊里还有青果”，在《梅希亚斯的挽歌》里，他写道：“我用颤抖的声音歌唱他的优雅/我还记住橄榄树林里的一阵悲风”。

而安达卢西亚马是世界上最优质的马种之一。这种马的雏形是从当时入侵安达卢西亚的摩尔人遗留下的家养马种帕帕尔马和阿拉伯马杂交而来。由于它对驯马技术学习很快，对任何骑乘者都是完美的坐骑，而在战争中更因其温顺的性格，以及超出其他马种的敏锐灵活而成为贡献杰出的军马。拿破仑在伊比利亚战役中曾俘获众多优良的安达卢西亚马，几乎导致安达卢西亚本土马种灭绝。安达卢西亚马最牛的地方还在于它几乎改良了欧洲各国名马的基因。

哥尔多巴是骑士的故乡，在《骑士歌》里，不是这样写过吗——“哥尔多巴城，/ 遥远又孤零。 //……我还没到哥尔多巴， /啊，死亡已经在等我！”

塞维拉是斗牛师们的圣地，洛尔迦和一生最好的朋友、斗牛师梅希亚斯最初相识的地点就在塞维拉的斗牛场，后来洛尔迦曾为他写下长诗《梅希亚斯挽歌》，那几乎是他一生中最后的诗篇。

而格拉纳达是洛尔迦的故乡，那里的桃金娘更是绝无仅有，至今你去格拉纳达旅行，参观摩尔人统治时期的阿尔罕布拉宫殿，其中就有最知名的种植有桃金娘树篱的中庭。

这么说吧，抄一本洛尔迦的诗集去安达卢西亚旅行，不论到哪里，你都不会缺乏指引，和知音。

荐诗 / 流马
2013/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