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船

我草草写下几行字，
用向女服务员借来的笔，
在这间路边小餐馆里。铁锈红的松树
在窗外支楞着冲向天空。
我的汤凉了。这说明

我将会喝凉汤。很快我将会
在桌上留下一个纸条，隐身在
游客的蜂巢中
登上一艘渡船，
在那里总是有一条通向厕所的小路
却没有人知道船长在哪里。

有一点晕船，我接着写
风向图和龙虾笼子，
海鸥，如果这里有的话——还真总能看见它们。
只要看空中你就会看到它们
在草帽和布帽上面。
中午的太空在天空滑动就如巨大的海星

穿过云朵。别人在喝着冰茶，
用远处的拖船试验双筒望远镜。
当我完成了这封信，我会
从铁皮酒瓶里倒出一大口酒，
这酒瓶是你送我“路上用”的，
那时我还太年轻，
甚至对码头上的挥手告别心有感念。

现在我怀念他们：
穿着亚麻布的表姐妹们，
我的妈妈，还有你，还有穿着轻薄夏天衬衣的男孩们。
生命太长了。在罗盘指针的舞蹈中，
万事匆匆走过。就像渡船
漂过起起伏伏的黄色海岸。

作者 / [美国] 凯蒂娅·卡波维奇
翻译 / 光诸

The ferry

I’m jotting down these lines,
having borrowed a pen from a waitress
in this roadside restaurant. Three rusty pines
prop up the sky in the windows.
My soup gets cold, which implies

I’ll eat it cold. Soon I too
will leave a tip on the table, merge
into the beehive of travelers
and board one of the ferries,
where there’s always a line to the loo
and no one knows where the captain is.

Slightly seasick, I keep on writing
of the wind-rose and lobster traps,
seagulls, if any—and there always are.
Check the air and you’ll see them
above straw hats and caps.
The sun at noon glides like a monstrous star-

fish through clouds. Others drink iced tea,
training binoculars on a tugboat.
When I finish this letter, I’ll take a gulp
from the flask you gave me for the road
in days when I was too young to care about
those on the pier who waved goodbye.

I miss them now: cousins in linen dresses,
my mother, you, boys in light summer shirts.
Life is too long. The compass needle dances.
Everything passes by. The ferry passes
by ragged yellow shores.

Katia Kapovich

周一的诗往往比较刺激，今天给大家献上一首比较传统和优美的小品。

本诗的作者凯蒂娅·卡波维奇曾经是前苏联的异议分子，多次被捕，后来流亡美国。她会用俄语和英语写诗，诗的形式偏向古典。在2010年接受《每月公开信》（Open Letters Monthly）的访谈时，凯蒂娅曾经说：“当你年轻的时候，是激情控制着我们；我们跟随着它们而且有时候会赢，因为激情知道抄近路……现在是经验和思考在指导我，不再着急着慌。在写诗这门生意里着急不是好事儿……我慢下来，我仔细把诗在手掌上反复掂份量。我告诉自己：‘我只有一只箭，一定要射准’。”

从诗人的经历来看，她有一种和过去决别的狠劲儿，同时又希望能够给读者带来尽可能完美的作品。这就让她的诗会把惨痛的精神经历用一种“温柔敦厚”的方式写出来。《渡船》这首诗把青年女子离家出走时的决绝心情写成了一篇游记，在地点的转换中流畅地表现了作者的心路历程，把她的故事也揭开了冰山一角，其他的留给读者想像。

最让人心有所感的是诗中的景物描写。家乡的小码头，不热闹也不冷清，这里又明显是已知和未知，人群和自然的边界，松树和天空，海鸥和太阳，伴随着主人公的精神完成人生的一次重要而又微渐的蜕变。诗中人物觉得“人生太长了”，小小的年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那被蜕变所抛弃的岁月，恍然间已成永恒。

荐诗 / 光诸
2015/12/07

今天是“读睡”成立以来的第1001个夜晚，之前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没有专门准备应景的诗。不过就今天这首诗，我也发表一点感慨。在和读睡一起度过的不长不短的日子里，很多相关的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有人大学毕业，开始了艰难而又兴奋的职业生涯，有人创业成功，还有人找到了亲密的伴侣。读睡开始的日子，就有点像乘渡轮离家的那一天，虽然很多人当时对此并没有感觉。

亲爱的读者朋友们，请你在评论中告诉我们，在和读睡相守的日子里，你的人生经历了怎样的变化，在这个旅途中，你是否带上了一句印象深刻的诗？

光诸（微信号：ghostinthezoo）
2015/12/07

题图 / Don Peri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