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活着,但感觉不到脚下的土地

640-42我们活着,但感觉不到脚下的土地

我们活着,但感觉不到脚下的土地,
十步之外便没人听见我们。

每当开始要说点什么——
便会提起克里姆林宫里那个山地人。

他的手指黏滑如鼻涕虫;
他的话绝对如秤锤。
他的蟑螂胡子大笑,
他的靴尖闪亮。

他有一些细脖子的头目围绕他,
他玩弄这群半人类的奴性。

他们叽喳、咪喵、呜咽。
只有他拍桌子怒吼。

他打造命令如打造马蹄铁,
击中下身、前额、眼睛、太阳穴。

当他处决某人,那是奥赛梯人
把紫莓放入口中细嚼。

作者 / [俄罗斯] 曼德尔施塔姆
翻译 / 黄灿然

Мы живём, под собою не чуя страны

Мы живём, под собою не чуя страны,
Наши речи за десять шагов не слышны,
А где хватит на полразговорца,
Там припомнят кремлёвского горца.
Его толстые пальцы, как черви, жирны,
А слова, как пудовые гири, верны,
Тараканьи смеются усища,
И сияют его голенища.

А вокруг него сброд тонкошеих вождей,
Он играет услугами полулюдей.
Кто свистит, кто мяучит, кто хнычет,
Он один лишь бабачит и тычет,
Как подкову, куёт за указом указ:
Кому в пах, кому в лоб, кому в бровь, кому в глаз.
Что ни казнь у него — то малина
И широкая грудь осетина.

Осип Мандельштам

 

《我们活着,但感觉不到脚下的土地》这首诗又名《斯大林讽刺诗》。这首诗给曼德尔施塔姆招致一生的厄运,因为他讽刺的那个“克里姆林宫里的山地人”是野蛮的暴君斯大林。

1933年,当曼德尔施塔姆当众朗诵了这首诗,被人告密后,他旋即遭到逮捕、囚禁、流放,最后死在符拉迪沃斯托克的一个集中营,是从彼得堡所能抵达的帝国境内最深远的地方。

这首诗刻画、塑造、讽刺的斯大林是一个愚蠢、丑陋、冷酷、残暴的独裁者形象,也可以说是所有独裁者的形象。这首诗像一把匕首戳破了那个“英明、伟大、慈祥”的领袖形象——他那粗笨的手指、蟑螂一样的胡须和粗野的山民做派让人作呕,他的身边尽是依附权力的弄臣,而“处决”这个词在他口中则是甘美的紫莓,暴虐、嗜血的本性让人不寒而栗。

布罗茨基在《文明之子》中说:“自浪漫派以来,我们就有一个关于诗人挑战独裁者的概念。但是,如果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时候的话,这种行动如今也是绝对荒谬的:独裁者已不再使你有机会跟他单挑。我们与我们的主人之间的距离,只能由后者来缩短,但这种情况极少发生。”

“诗人是天生的民主主义者”,他们在精神上高度自治,痛恨一切形式的专制与独裁。当他在一个严酷的政治环境下,站到独裁者的对立面时,他就像一只鸟,成为所有各种石头的目标。

在曼德尔施塔姆流放沃罗涅日期间,有人对他说,你既然因为写诗讽刺斯大林招致厄运,为何不写些颂扬斯大林的诗来改变这种命运呢。这是诗歌的吊诡,它既可以成为一把投向独裁者的匕首使他畏惧,又能成为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鲜花和甜点,和所有节日的气球、彩旗、广场舞功用相似。

曼德尔施塔姆最后还是放弃了为斯大林写颂诗,他学不会奉承和违心的颂圣。这是诗人与诗歌的骄傲、尊严和高贵所在。如果说诗歌反映的是一个诗人的精神修养和道德水准的话,一个时代的诗歌也能反映一个时代的道德水准。

“我们活着,当感觉不到脚下的土地,十步之外便没人听见我们。”这样的诗句,从80多年前的俄罗斯回响到今天,依然让人倍感绝望和无助。有人不明不白死在回家的路上,有人新婚洞房之夜抄党章。现实的复杂性和戏剧性让人充满迷惑,当脚下的土地不再坚实的时候,人心是否会依然坚定呢。

荐诗 / 李小建
2016/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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