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乡下的铁匠,傻傻的,
腮上,鼻尖和脸颊,沾满了黑灰,
也像一个犯人出狱之后
仍有罪孽感,十来年的狱窗生活白白浪费了,
污垢本不是他自己的,
越淘洗,越反对,
就越痛苦,越错误。
作者 / 杨键
选自 / 《暮晚》,年代诗丛
这诗收在杨键十几年前的集子里,完全没有初读时的印象了。你看第一个比喻多平庸,而且“腮上”和“鼻尖”之间不是该用顿号吗?重读时,这些吐槽已经够不成趣味了,才终于把这首诗读完。一时惊愕。末尾两行十三个字,突然间就把之前两句的松垮节奏/结构拎起,攥紧,捏成个稀巴烂。不对劲了。
罪孽感是个古老话题,学说纷纭。佛教油滑,用长长的逻辑链来制造间离感,得以让人置身事外。相比而言,基督教讲原罪就更不容置疑,萦绕人心两千年,多少文学艺术在这题目上兜圈。现代心理学看上去友好一点,把绝大多数心理问题归咎给社会,安慰我们:“污垢本不是自己的。”要说起来,现代社会否认原罪之说,无非取消了忏悔——从教会手里抢走了售卖幸福生活的热闹生意,然而洗灭罪孽、内心平静的许诺仍然得不到兑现。
大智慧怎么做到?忏悔是否有效?心理学治疗有无团购套餐?会不会每一次奋进都成为堕落,每一步追逐都只是逃避?没有得到过一次安慰,杨键才会写下这样痛苦的话吧:“越淘洗,越反对,/ 就越痛苦,越错误。”
大概人人都感受过面对罪孽感的徒劳,自我反省和自我厌恶势必带来更多的反省和厌恶吧。也许,倒不如自戗来得痛快。或迂腐,或激进,总有些人以自戗的方式来获得圣洁感。紫龙自己挖去双目,从而自我提升的情节,不仅仅提供了叙事上的悲壮感,同时也在呼应每个人心里的自戕冲动,因而大概还隐晦地制造着生理快感吧。
可是更迂腐、更执着的,或仅仅是更怯懦的人还是会停在这里,在自我克服、克服自我克服这一面面镜子里,在镜子之间无休止地彼此鉴照中,原地逡巡,苦苦指认。
荐诗 / 脱脱不花
2016/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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