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时暗时明,风声呜咽过孤松

640-191葬我

葬我在荷花池内,
耳边有水蚓拖声,
在绿荷叶的灯上
萤火虫时暗时明——

葬我在马缨花下,
永作着芬芳的梦——
葬我在泰山之巅,
风声呜咽过孤松——

不然,就烧我成灰,
投入泛滥的春江,
与落花一同漂去
无人知道的地方。

作者 / 朱湘
选自 / 《草莽集》,开明书店1927

 

《葬我》是《草莽集》中的第五首,前四首分别为《热情》《答梦》《饮酒》《情歌》。由于诗人曾主动登报交代,该集编排上全凭主题而非时序,这组诗背后的意味便贯通可感。1933年12月5日拂晓,诗人于开赴金陵的轮渡投江,彼时陪伴他的,除了一本原版海涅和一瓶酒,便只有这部自己仔细修订过的“草莽”。

《葬我》是诗人对结局的暗示吗?不尽然。这首诗写作前一月,诗人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夏天》。“命名《夏天》,取青春期已过,入了成人期的意思”,序言进而宣告,“朱湘优游的生活既终,奋斗的生活开始”。《葬我》整饬的音调昂扬而悲壮,隐含着理想主义者的孤傲与决绝。荷花池,马缨花,泰山之巅,落花春江…诗人在另一首诗《南归》中,重申了一位江南才子,对这些个人美学阵地的执迷(“殊不知我只是东方一只小鸟,/我只想见荷花阴里的鸳鸯,/我只想闻泰岳松间的白鹤,/我只想听九华山上的凤凰。”)。“葬我”,暗示了诗人入世的姿态,却也未尝没有葬送了他。

1927年,诗人留美时与妻子霓君鸿书不断。写完第二封信,诗人梦到沉水:“你跳进水里,把我救了出来:当时我感激你,爱你的意思,真是说也说不出来,我当时哭醒了,醒来以后,我想起你从前到现在一片对我的真情,心里真是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只是,当注定劳燕分飞的两人短暂重逢,未觉异样的霓君,终究没有向决意永沉水底的诗人,伸出最后一次手。

生活终究会埋葬每一个人,孤绝的诗人,只是多了一柄指向自己的、锋利的匕首。《迦陀·奥义书》有言:

剃刀锋利,越之不易;智者有云,得渡人稀。

荐诗 / 曲木南
2016/09/27

 

题图 / John Everett Milla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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