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

浪客秦昊_meitu_1

雨同我

“天天下雨,自从你走了。”
“自从你来了,天天下雨。”
两地友人雨,我乐意负责。
第三处没消息,寄一把伞去?

我的忧愁随草绿天涯:
鸟安于巢吗?人安于客枕?
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
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

作者 / 卞之琳
选自 / 《中国现代作家选集·卞之琳》,书林(台北)1992

THE RAIN AND I

“It has been raining every day since you left.”
“Since you came, it has been raining every day.”
I’m glad to answer for the rain both here and there.
No news from a third place-should I post an umbrella?

My care extends with the grass beyond the green horizon.
Are birds safe in their nests and men on strange pillows?
Let me stand a glass in the courtyard to see tomorrow
How many inches it rains tonight in the world.

Translated by Bian Zhilin(1937)


 

开头的两句来信是在抱怨吗?未必。《小团圆》中九莉写给邵之雍:“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走后的零落,来时的稠密,下雨不过是思念的借口。有一款专门用来听雨声的App名叫Rainy Mood,音效很像《星际穿越》(Interstellar)中库珀给罗米利耳机里所放的,slogan是“Rain makes everything better”。诗人乐意为“两地友人雨”负责的,大概就是这个“better”。

既然是“雨同我”,就必须带点儿自己的“诗格”。最卞之琳的两句,果然压轴出场:“想在天井里盛一只玻璃杯,/明朝看天下雨今夜落几寸。”就像《还乡》中那个看猫眼辨别时间的小孩,带点童趣的诗人,也想用玻璃杯量雨量一夜的时间。这触及了文学对“时空体”的处理:时间的空间化or时空的相对化——卞之琳的惯用手法。但正如巴赫金所言:“时空体决定着(在颇大程度上)文学中人的形象。”量雨器决定的人,在哪里?

这首诗作于信息量很大的1937年5月。政局和战争正搅乱着生息的节奏:鸟安于巢吗?覆巢无完卵。这一年,辗转杭州的诗人,将该年至5月创作的十八首诗,包括《雨同我》及那五首知名的《无题》,连同先两年各一首(1935年《旧元夜遐思》[见读睡20140211推送],1936年《鱼化石》),手抄一册,编成《装饰集》,题献给张充和,似乎期待着这样一幕的到来:“四姨坐只大船从溪里回来……诗人舅舅在堤上,拍拍手,口说好好。”(沈从文《黑魇》)文学世界总是美好而虚幻的,金安平《合肥四姊妹》里摆明了态度:“充和觉得他的外表——连他的眼镜在内——都是装腔作势的表现。”完全不导电。

所以,“第三处没消息”的是她吗?不确定。“第三处“用得着”寄一把伞”吗?不确定。诗人的天气可不是气象学家所能预报的。

唯一能确定的是,量雨的动机,原来是”内忧外患“的卞之琳,这一夜的“不安于客枕”。量雨量是假,量忧愁是真,情感也被空间化了。“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从来都是一句有心事儿的诗,或许孟浩然也如卞之琳,正为整夜的失眠所苦呢。

荐诗 / 曲木南
2014/11/18

 

题图 / 浪客秦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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