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

遵彼乌镇，
循其条枚。
未见故庥，
惄如輖饥。
遵彼乌镇，
迴其条肄。
既见旧里，
不我遐弃。
积雪御丧，
邸廪如毁。
虽则如毁，
吉黄片羽。
振振公子，
于嗟麟兮。

作者 / 木心
选自 / 《诗经演》，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诗经演》演《诗经》，皆三百篇，体裁与题材，大抵可与古书合缝。“三百篇中的男和女，我个个都爱，该我回去，他和她向我走来就不可爱了。”木心重写《诗经》，也是重写溯流追忆、反身事古的自己。

《乌镇》一篇，以《周南·汝坟》为蓝本。原诗写一女子采伐枝条（“伐其条枚”“伐其条肄”），进而挽留久役而归的夫君（“既见君子，不我遐弃”）。木心将“夫君”换做“乌镇”，摹写挽留乌镇的情态，未尝不也是替乌镇挽留自己（“既见旧里，不我遐弃”）。枝叶连理、树荫蓊郁的千年对话之下，是同一颗笃爱之心。

1994年，旅美近廿余载的木心，只身重游乌镇故里。“这里刚刚落呀，乌镇是雪白雪白了。 ”一路纷纷素裹，乡音未改，及至辗转寻访，家宅旧邸早已坍圮。“外表剥落漫漶得如此丑陋不堪，顽强支撑了半个世纪，等待小主人海外归省。 ”诗人面对汩汩的绿水，如同面对世代生息的乡亲，以及惘惘浮现的沉重的历史，虽万千言却默然无语。除却散文《乌镇》，凝结成诗的只有一句：“积雪御丧，邸廪如毁。”

《乌镇》之后，另接一首《怀里》，两首“诗经”被诗人亲手誊写于同一幅墨宝中：

我徂北美 滔滔十载 我来自东 零雨其濛 我西曰归 腧心东悲 蜎蜎者蠋 烝在桑野 敦彼独宿 亦在车下 伊威在室 蟏蛸在户 不我畏也 里可怀也

而在《乌镇》最后，诗人援引《周南·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一句，似在为失落的士心做铿锵的招魂。2011年，回乡定居五载的木心，长辞于东栅的“晚晴小筑”。而今，国际戏剧节即将在西栅拉开帷幕，于“吉光片羽”中流连的我们，该莫失莫忘诗人沉浸在这一鳞半爪中的眷顾。
荐诗/曲木南
2017/10/25

题图 / 木心，水乡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