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光明的田地

我曾瞥见太阳穿透下来
照亮一小块田地
一会儿，就继续赶我的路
忘了此事。但那是颗重价的
珍珠，是一块藏有宝藏的
田地。我现在意识到
我必须要给出我所有的一切
来获得它。生命不是匆忙赶上

不断后退的未来，也非恋恋不舍
想象中的过去。它是那个转向
如同摩西转向那个神迹
那燃烧的荆棘丛，转向一种光明，
看似转瞬即逝如同你曾经的青春，
却是那等候着你的永恒。

作者 / [英国] R.S.托马斯
翻译 / 黛昀

The Bright Field

I have seen the sun break through
to illuminate a small field
for a while, and gone my way
and forgotten it. But that was the
pearl of great price, the one field that had
treasure in it. I realise now
that I must give all that I have
to possess it. Life is not hurrying

on to a receding future, nor hankering after
an imagined past. It is the turning
aside like Moses to the miracle
of the lit bush, to a brightness
that seemed as transitory as your youth
once, but is the eternity that awaits you.

R. S. Thomas

年轻时，我们往往不是追逐未来就是留恋过去，很难发现并珍惜当下的美好，也不太能分辨出什么是生命中最有价值的事物。诗人牧师R.S托马斯在这首诗里表达了这样的领悟，当时他已年过六旬。不同于少年时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在这样的年纪写这类诗，有着过来人亲身经历的动人之处。这首诗选自他1975年出版的诗集《灵的实验室》（Laboratories of the Spirit)，写出了人在时间中的吊诡之处：现在领悟了过去的错过、后退的未来、总想把已经过去的拉回现在、转瞬即逝中却有永恒在等待。这首诗也有多处对圣经的指涉和互文。

第一行中，太阳穿透下来照在地上，让人想起约翰福音第一章耶稣基督道成肉身来到人间。用太阳sun而不用阳光sunlight，保持了太阳作为上帝本体的象征。break through这个短语，更显出太阳的主动，从天到地跨越两个完全异质领域的穿透力。第二行的illuminate，照亮，启明，指出太阳照亮的不仅是眼见的黑暗，更是精神、灵魂、心灵的幽暗。a small field 既是眼睛所见之实景又是一小块心灵的田地，“一块藏宝藏的地”和“重价的珍珠” ，让人不难想到耶稣的天国比喻。重价的珍珠是耶稣基督自己，藏有珍珠的田地是天国。

Hurry , Hanker 二字用得精妙，叠头韵有气声的音乐美，且带有强烈的反讽意味，生动地表现出芸芸众生的生命常态。Hurry on 赶地铁、赶生娃、赶买房、赶升迁、赶发财、赶死亡……大多数人都在赶未来，可这未来却在不断退后（receding）。这是在跟时间玩吊诡游戏。Hanker 指一种不罢休的垂涎渴想。人就是这样，不是赶未来，就是留恋过去，而且诗人毫不留情地指出，这个过去都是你imagined（想象）出来的。那些所谓的黄金时代（Golden Time），过去的美好时光(Good Old Days)，那种浪漫的怀旧情怀，都是人自己的想象。从来没有过最好的时刻，也没有过最差的时刻，太阳底下无新事，每个时代的问题几乎都一样。人如此活着的时候，就总没有活在当下，如同诗人那个曾经的自己，即便当下瞥见天国之光，很快便匆忙向未来赶路了。

作者接下来重磅推出一个意象，那个让自己停下脚步的秘密——Turn aside（转过去），转向谁呢？作者没有明说，拿出了出埃及记第三章摩西的转身故事。这是摩西蒙召的故事，原本还在放羊的他，首先神“显现”，然后他“看见”，就决定turn aside( סור 转身离开原来的地方过去;七十士译本用了希腊文παρέρχομαι来翻译这个词)to see（看看）。上帝也因着他如此转过去看看而呼唤他。他回答“Here I am【我在这里；הִנֵּה （Hi-NE-NI) 】”圣经中经典的蒙召回应。这首诗的光明田地(bright field)，也就是这块圣地（holy ground），上帝这光照亮的地方，有上帝所在的地方就是天国了。

最后,诗歌以这个具体希伯来叙事中的具体的brightness光明作结，也呼应了题目和第一段。这种光明看似短暂，却是永恒，且一直在等待着你。再一次，说到了时间，短暂对比永恒，当下（present）中进入的永恒。

荐诗 / 黛昀
2019/2/15

题图 / Andrew Maca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