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植物不说话

人们说植物不说话，泉水也不，飞鸟也不，
海浪的轰鸣不说话，星辰的光亮也不说话，
人们这么说，却不是这样，因为每当我经过，
它们总在窸窸窣窣为我叹息：
那个疯女人过来了，她梦想
生命和草地有永恒的春天，
要知道很快，很快，她就会长出白发，
哆哆嗦嗦，僵直地看着冰霜覆盖草场。

我的头上已有白发，草场上已有冰霜，
而我继续做梦，寒酸、不治的梦游者，
梦见会熄灭的生命有永恒的春天
梦见草地和灵魂不朽的鲜活，
哪怕有的凋零，有的枯落。

星辰和泉水和花朵，别再议论我的梦了，
没有梦，我怎么仰慕你们？没有梦，我怎么活？

作者 / [西班牙] 罗萨莉亚·德·卡斯特罗
翻译 / 汪天艾

DICEN QUE NO HABLAN LAS PLANTAS

Dicen que no hablan las plantas, ni las fuentes, ni los pájaros,
Ni el onda con sus rumores, ni con su brillo los astros,
Lo dicen, pero no es cierto, pues siempre cuando yo paso,
De mí murmuran y exclaman:
Ahí va la loca soñando
Con la eterna primavera de la vida y de los campos,
Y ya bien pronto, bien pronto, tendrá los cabellos canos,
Y ve temblando, aterida, que cubre la escarcha el prado.

Hay canas en mi cabeza, hay en los prados escarcha,
Mas yo prosigo soñando, pobre, incurable sonámbula,
Con la eterna primavera de la vida que se apaga
Y la perenne frescura de los campos y las almas,
Aunque los unos se agostan y aunque las otras se abrasan.

Astros y fuentes y flores, no murmuréis de mis sueños,
Sin ellos, ¿cómo admiraros ni cómo vivir sin ellos?

ROSALÍA DE CASTRO

罗萨莉亚·德·卡斯特罗被公认为西班牙十九世纪最好的女诗人，收录这首诗的诗集《萨尔河畔》仿佛一曲且行且吟的长篇歌谣，诗人走过草场高山，走过艳阳暴雨，在许多人眼中，她或许疯狂，梦着不可能的梦，想在尘世之间寻找永恒，却只有她听得见植物的窸窣、泉水的叮咚、飞鸟的啾啾都在说些什么。万物在她笔下找到名字，真正活了起来。万物对她说话，令她惊艳。她是不治的梦游者，彻夜不眠。。

不禁想起上个月在北京电影节连刷两遍关于西班牙诗人加西亚·洛尔迦的纪录片《洛尔卡美洲之旅》。片中的诗人在新旧世界行走，用诗歌和戏剧替没有声音的人发声，用文字延续生命永恒的可能，死于38岁时那个致命的夏天，却从未真正远去，死亡，如诗人张枣所写，“只是衔接了这场漂泊”罢了。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公车上，一位女演员即兴背诵《血婚》里的选段；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侧面墙壁上，油漆喷绘出洛尔迦的脸庞；在格拉纳达的小酒馆，还有一种、两种、三种酒的名字是他的诗题；在乌拉圭小镇的大海边，伫立着世界上第一座献给洛尔迦的纪念碑，揭幕那天乌拉圭各地的人们挤着大巴车、搭着敞篷车前来参加，如同国葬。

又想起几年以前，马德里一个无奇的冬日，听到一个学习中文的西法混血男孩子，一字一句一顿地用中文念了诗人马骅的《在变老前远去》，然后用西语和大家分享说他喜欢诗里面的“暮色铺满被面、左右翻滚，合拢了起伏的屋顶，幻想中的生活日渐稀薄，淡得没味”。那一瞬间，马德里的暮色不再淡得没味，诗里的他，从未远去。

世界纷乱、人生复杂，都可以看不清找不到意义，但是诗歌，诗歌的意义就在那里，活生生发生，世上独一清晰的真实。无梦无诗不成活，很久以前，有一个疯女人也曾这样说。

荐诗 / 汪天艾
2019/05/16

题图 / Ryo Takemas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