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说话的猫
总是对我说喵
你是声音的族类
你的语言,我
无法解读,何况没有译本
喵,想吃饼干么?
喵,想喝水么?
你站在门口,喵
要我开门,让你
出外溜达么?
已经告诉你了
这里不是花园别墅,门外
没有供你奔跑的草地,也没有
供你攀爬的大树
上了树你又不一定能够下来
住在十三楼呢
打开窗子,怕你
摔下街,所以装上
纱罩了,敞开门
怕你在盘旋的梯间
迷失。走廊上香火弥漫
经久不散,模糊你的嗅觉
你会不认得回来
每幅墙一模一样
每个角落阴暗
每扇门紧紧封闭
冰凉的铁闸背后
你也不会找到朋友
作者 / 西西
选自 / 《西西诗集》,理想国出品
前两天和朋友去法源寺游玩,对这间寺院印象颇佳,不仅因为寺院庭院深阔,植物茂盛,而是注意到有很多猫在这里生活。我总觉得一间寺院有猫,仿佛就有了更多禅味和意趣。
我不养猫,但越来越喜欢猫。每天看一点猫图或猫的短视频,都觉得很治愈。
以前我对猫始终很迷惑,觉得它并不真的亲近人,只是将人类当成一种寄居的需要,所以在进化中长成人类喜爱的外貌,就像熊猫。而善于想象和情感投射的人类,又总是给猫赋予各种迷人的气质,比如高冷、神秘、甚至灵异。当然,真正养过猫的人是肯定不同意我的看法的。
记得有不少文章讲作家与猫的故事,提出不爱撸猫的铲屎官不是好作家的观点。而那些喜欢猫的大师必然是一个很长很长的名单,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爱伦坡、海明威、凯鲁亚克、博尔赫斯、三岛由纪夫、村上春树等等数不尽数,好像明确仇猫且有案可查的作家只有鲁迅先生了(今天是鲁迅先生诞辰纪念日,我们且不腹诽他了罢)。
这首诗的作者西西,是香港知名作家,铁杆爱猫人士。西西首先是一位香港生活变迁的书写者,而作为一个诗人,其诗往往举轻若重,着眼于日常平凡之题材,以简白素淡的文字,表达着生活的千钧。
这首诗写的是一只“会说话的猫”。人和猫之间就算再亲密,也并不能完全理解猫的语言。人类对猫的需求的理解,也无非就是吃、喝、玩。吃和喝容易满足,至于出门玩耍,就会有些犹豫,要么担心它的安全,要么担心它的一去不归。人类与猫一旦建立情感连接,最害怕的,其实是被“猫”抛弃,那意味着某种寄托的丧失。
但诗人表达的不仅仅是这些。在这首诗里面,还泄露了诗人自己生活的状态:住在一个普通的高层住宅里,没有花园别墅,没有草地大树,房间逼仄狭小,不够猫来尽兴玩耍,所以猫要出门。但外面的世界可能还不如室内。外面不仅仅意味着危险、复杂、不可知,更为重要的是外面的世界也许更隔绝,更冷漠,更不容易找到朋友。这暗含了诗人对外面世界的真正认识。
在西西另一首《有位读书人》里,就明白地写了一次人类对猫的恶意:“听王教授说/有位读书人/上楼梯/把栏杆上/酣梦的猫/一脚踢到楼下去”。不过这首诗的精彩之处在第二节,诗人突然进入猫的视角,写下猫坠楼时的所见:“我看见/一幅草地/两道彩虹/三只黄蝴蝶/四棵苹果树/五只画眉鸟/从楼上掉下来”。
诗人的猫后来得重病,于是在另一首《喂药》里面,写下对猫的照顾和不舍:“过不了几年,你我都一把年纪/终要分离吧/不知道谁先和谁说再见”。
我们从西西的另一篇散文《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知道这只猫名叫“大花”。在这篇文章里,作者更为详细地记录了自己和“大花”从相识到最终安乐送别的过程,淡然笔触下,一片凄凉意:
你蜷缩在暗角,瘦去了三分一的体积,朋友唤,大花大花。你张开眼睛,依然明亮。伸手抚摸你,站在旁边的职员说,小心,她很凶的。不,她是我们的朋友,她一生对我们都非常温柔。职员把药注入盐水,输入你的血管。朋友抚摸着你,对你说,大花,不要再受苦了。你移动了一下头,转向墙壁。朋友说再见了,大花。你没有回头,只拍了拍尾巴。
曾有人问西西,如果美术馆失火,你会先抢救一幅名画,还是一只小猫?西西的答案是:救猫。
西西做过很多职业,最早做过官校教师,七十年代曾参与争取教师权益的活动,后主动从学校辞职,一度去动物园卖门票。西西充满童心,喜欢小动物,写下许多动物之书,以动物的视角看待世界的变迁和现代人的异化。2018年,西西凭借这部《西西诗集》,获得美国第六届纽曼华语文学奖。
荐诗 / 流马
题图 / Will Barnet
2019/09/25
第2389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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