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马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毫无意义，
有一股光阴的味道，传记作者的味道，纸张的味道，
我从自己的心中拔除地狱的首领，
拟定无限悲伤的条款。

我四处游荡，沉溺于幻想，
我在裁缝的巢居里与他们攀谈：
他们的声音悲惨而冰冷，
常常歌唱着，驱走妖术。

天空之上有一个广阔的国度
那里有迷信之虹织就的地毯，
有日落时分的植物：
我向那里走去，并非不觉疲倦，
踏着被半新坟墓侵占的大地，
我在杂乱的荚果植物中做着梦。

我穿行于用过的文件，穿行于根源，
衣着模仿一个新奇而又颓废的人；
我爱着尊敬，那被浪费的蜂蜜，
爱着甜蜜的教义，在它们的书页中
沉睡着衰老却矜持的紫罗兰，
和乐于助人的扫帚们，
而它们的外表中，毫无疑问，有着沉重与笃定。

我摧毁咝咝作响的玫瑰和掠夺成性的焦躁；
我打碎热爱的极端；而且
我还等待枯燥无味的时间，别无他法：
我灵魂深处的某种味道压抑着我。

某天突然而至！奶白色的光芒多么浓郁、
密实，缠绕指间，它拯救了我！
我听到它红色的骏马在嘶鸣
身上空无一物，亦无马掌，神采奕奕。
它和我飞越教堂，
疾驰过士兵们荒芜的营地，
一支邪恶的军队在我身后追袭。
它桉树的眼睛偷走了阴影，
它钟一般的身体奔突冲击。

我需要一道永远耀眼的闪电，
一位继承我遗产的快活的亲人。

作者 / [智利] 巴勃罗·聂鲁达
翻译 / 梅清
选自 / 《大地上的居所》，新经典文库

Caballo de los sueños

Innecesario, viéndome en los espejos,
con un gusto a semanas, a biógrafos ,a papeles,
arranco de mi corazón al capitán del infierno,
establezco cláusulas indefinidamente triste.

Vago de un punto a otro,absorbo ilusiones,
converso con los sastres en sus nidos:
Ellos, a menudo, con voz fatal y fría,
Cantan y hacen huir los maleficios.

Hay un país extenso en el cielo
con las supersticiosas alfombras del arco-iris
y con vegetaciones vesperales:
hacia allí me dirijo, no sin cierta fatiga.
pisando una tierra removida de sepulcros un tanto fresco,
yo sueno entre esas plantas de legumbre confusa.

Paso entre documentos disfrutados, entre orígenes,
vestido copio un ser original y abatido:
amo la miel gastada del respeto,
el dulce catecismo entre cuyas hojas
duermen violetas envejecidas,desvanecidas,
y las escobas, conmovedoras de auxilio,
en su apariencia hay, sin duda, pesadumbre y certeza.

Yo destruyo la rosa que silba y la ansiedad raptora,
yo rompo extremos queridos: y aún más,
aguardo el tiempo uniforme, sin medida
un sabor que tengo en el alma me deprime.

¡Qué día ha sobrevenido! ¡Qué espesa luz de leche!
Compacta, digital, me favorece！

He oído relinchar su rojo caballo
Desnudo,sin herraduras y radiante,
Atravieso con él sobre las iglesias,
galopo los cuarteles desiertos de soldados,
y un ejército impuro me persigue.
Sus ojos de eucaliptus roban sombra,
su cuerpo de campana galopa y golpea.

Yo necesito un relámpago de fulgor persistente,
un deudo festival que asuma mis herencias

Pablo Neruda

一般我们所熟悉的聂鲁达，大概率是写“我喜欢你是寂静的”的聂鲁达，写“我要对你做春天对樱桃树所做的事情”的聂鲁达，是写《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的青年聂鲁达。中年以后的聂鲁达，则更多是以革命者共产党员的身份进行“革命活动”和写作的“人民诗人”。在从激情炽热的爱情诗人到悲天悯人的革命诗人之间，还有一个中间态的聂鲁达，一个在迷惘大地上漂泊的孤独诗人。

在因为《二十首情诗与一首绝望的歌》一举成名之后，为了谋生，年轻的聂鲁达在智利政府的外交部门谋得一份差事，开始了十几年的外交生涯，第一站就来到了遥远的东方，先后在缅甸、印度、新加坡工作，对于一个年轻的拉美人来说，这是被投放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文化和生活方式里面，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

很长时间里，不得不每天一个人孤独的生活和工作，而无法与周围的环境发生任何连接，更遑论融入。

他在这个时期写的诗，用他自己的话说，“除了反映一个外国人移居到粗暴而又奇怪的世界所感受的孤独之外，并没有反映别的东西。”聂鲁达将这一时期所写的诗，收录在一起，命名为《大地上的居所》，颇有一种异乡人居无定所的漂流之意。

尽管这时期的诗歌充满了灰暗和悲伤，没有来由的对世界或自我的嘲弄，但聂鲁达此时的创作实际上是通过反复发动这种感伤的情绪来不断地打磨着诗艺，淬炼着语言，这一阶段的聂鲁达尽管孤独，但也足够灿烂。

就比如今天这首诗，“梦中马”无疑是一个拯救者的形象，希望有这样一道永远耀眼的闪电，将自己从无望的生活中带走，摆脱邪恶的追击，抵达那光芒浓郁之地。

这首诗先从自我否定开始：“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毫无意义”，诉说着自己如何与自己拟定了“无限悲伤的条款”，有一种想要在悲伤中无限放纵的任性，只是诗人天生的自觉和警惕性有不允许他这样做，所以在信笔抒写的过程中，拯救者的形象就自然而然产生了。还有什么比梦中之马更有突破和冲击性的拯救者吗？

聂鲁达在缅甸、斯里兰卡和新加坡工作期间，很长时间都是自己宅居在一个偏僻的房子里，无人说话，陪伴他的只有一种叫做獴的宠物。在这种长期的隔绝生活中，一个诗人如何拯救自己？唯有不停地写诗。聂鲁达的这首诗足以证明，诗人在诗行的书写中可以自行从纸面上，发掘那拯救自己的力量，一匹马，或者一道闪电。

荐诗/ 流马

第2869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