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次的拥抱里,过去的悲欢忽然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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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Lorenzo Mattotti

插青

公墓。携着母亲,祭上两束
新鲜的白菊之后,两只白蝶翩翩而来

我上香,点酒。母亲喃喃祷告
虔诚的,像个佛徒

两只白蝶,忽而左,忽而右
在两束白菊之间

一个上午,我们彼此不打扰谁
我们都有安静的事可做

作者 / 李庭武

临近清明,常常大风呼啸。

这些日子里,我常想起我出生成长的那个小山村,那些在夕阳里荒凉寂静的地和矮矮的山。我一抬眼就能看到山和开垦出来的地。山上的树,枝桠影影绰绰,像沉默的人。那些山和地,既是村人一生赖以生存的基础,亦是死后的长眠地。

空旷的天地间,风总是自由的。那些风声里似乎有很多故事。也许是魂灵在诉说什么。

以前农村并不进行火葬,人死了,魂去了,家属托村里木匠打一副棺材,家人给死者换上寿衣,放入棺材,埋入自家的地中,起一个坟包,这就是人死后的归宿了。

小时候在野外玩,常见到土坟。狭路相逢,我心中畏惧,常鬼鬼祟祟溜走,生怕惊扰到坟里的魂灵。我曾经想过,坟头里的魂灵应该很寂寞。虽然白天享受热闹,甚至能见到家里人在一旁劳作,但一到晚上,万籁俱寂,黑暗无边。阴暗潮湿的地底,蛇虫鼠蚁不会放过他的肉体,死去的身体被啃噬,皮肉渐腐,最终化为一堆白骨。

现在想想,小时候怕死,其实怕的是这种孤独和恐怖。一个人被钉在小小的木头房子里,无可奈何的看着各种恶心的虫子咬他,甚至在他死去的身体做窝,将一家老小的生计都谋划在他身上。夜晚来临,他独自忍受着黑暗,发不出任何声音,即使魂灵能飘荡出去,也救不了肉体的遭遇。更何况,在农村的传说里,没事魂灵是不能出来瞎溜达的,毕竟那也太不严肃了。

死亡是很庄重的,在村人的无足轻重的一生中,唯有生死值得关注。死,因禁忌色彩,超越了生。人们生前或苦捱,或浑浑噩噩,但死后都希望进入西方极乐世界。将就了一辈子,死后不能亏待自己。为了防止死后被儿女克扣行装,很多老人提前找木匠打好棺材。上等木材,对于村人的收入来说很贵。不过没关系,反正就一次。

在我不到十岁的时候,奶奶托人打了大红的寿棺放在院子里。事实上,儿女们对她还算不错。但人越老、越觉得一切皆不可信,包括儿女。这棺材一度传出闹鬼传说,我哥哥说看到棺材上有小人。凌晨四五点他跑出去追,小人消失在大门口。父母被吵醒,把他带回来。他那个时候陪奶奶睡,我们和奶奶在一个院子里,没有墙。来往自如。父母对他的说法深信不疑,我现在想仍觉得不可思议。

棺材放了将近十年,奶奶去了。奶奶老年痴呆加心脏病多年,生前其实得到了还算不错的照顾。可惜最后几个月,仍免不了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魔咒,人人显出疲态。奶奶也卧病不起,头脑糊涂,大小便失禁。

奶奶最后去的时候说,她的妈妈来接她了。我希望,妈妈真的来接她了,她回到妈妈身边,又是个干净美丽的少女,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年岁渐长,我发现有时候活着更可怕。反正生而为人,本来就是向死而生,生死为正反两面,往往在瞬间翻盘,万劫不复。才三十多岁的人,一想起来尽是前尘旧事。我曾努力想要挣脱我望见山和地的那份苍凉,结果不得要领,越发刻骨铭心。

面对北京的繁华和热闹,我总是感到陌生而遥远,无法融入其中,仍是过着深入简出的生活。尽管我生活在这里多年,已经结婚生子定居于此。原来这份苍凉已经是我的一部分。那夕阳下的野草和枝桠,是属于我的景色,与我分享景色的,有村人,也有那些魂灵。

十年前,我总想着活着的意义,现在我想哪怕吃好一日三餐,睡一个好觉,看看孩子和爱人的笑脸,也是在好好活着吧。

我死后,有用的器官捐掉,骨灰撒入大海。在阳光下,我便跟着波光粼粼的海浪一起舞蹈。然后潇洒离去,转世投胎去也。

荐诗/冷夏

第2945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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