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阿富汗开枪和写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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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Johanna-Maria FRITZ

阿富汗的味道

城市有它自己的味道
不是乡村的尘土,
但是更黑暗。
它更强大和苦涩的部分
在步兵的脚下。
在五百年间的来来去去的脚下。
吉布林以最优雅的方式打开了它的门——
穿过走廊,
穿过士兵曾经站立过的
坚实的白雪。
走廊两旁是墓地,
在这里亚历山大的士兵栽倒在方形的石头上。
铺满了光滑的河石,
开口的坟墓——惨白,赤裸。

喀布尔的沙磨平了每个人的棱角。
塔吉克人削尖了犄角
于是北方联盟大举南下
加入混战。
他们的刀尖瞄准对方的喉咙。
他们的妻子们消失在战斗中——
只有她们的高跟鞋和金手镯
还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

东方的沙和南方的沙,
巴基斯坦的沙就像断齿一样扭曲,
赫拉特纯洁的沙升到顶端。
没有什么可以混和也没有中间地带。
如果上帝对此地有爱亦非此时。
如果他在呼吸,那这呼吸只存在于黄铜弹壳,
柴油空气和恶毒的祈祷文中间,
在欲望和肮脏的儿童中间,
在夜晚隐藏的生物中间。

在这里长出的生物被男人隐藏——
在他们自己孩子房间黑暗的角落里。
在没有大师也没有学徒的首都巨大的阴影里。
没有什么能让生物们步调一致
沙子尘土和泥垢让万物生长——
当它们被人们遗忘之时。

但是我们把手伸进了这里
手拔脚踏一番
并不能给生长的万物留下什么。
沙尘暴和龙卷风会拿走剩下的一切。
每个村庄如今被它们充满——
我们的炸弹掀起了尘土,我们的装甲车盛满了尘土。
尘土被枪机磨碎
洒到我们汗津津的手掌上就像密西西比的淤泥。

但是没有什么东西长出来。
我曾经在十七座村庄单膝跪下——
在街角和破碎的环形路上,
在高速公路和炸烂的家中。
在直升机里和小教堂的胶合板楼梯上,
在死去的男人——
和尖叫的女人背上。

它们,所有的这一切,都将要弯曲和崩裂——
我和它们都将如此,
所有的胜利和失败,
所有硬插进来的,不属于这块土地的东西
都将如此。
而不同颜色不同味道的沙子,
并不会向我说“抱歉”。

写于2009年

作者 / [美国]罗伯·丹斯摩尔
翻译 / 光诸

 

A taste of Afghanistan

City sand has its own taste
Not the country’s dust,
But darker.
It’s stronger – bitter parts
Under infantry foot.
Under 500 years going and coming.
Kipling’s finest up and over –
Through the pass,
Through the places where soldiers stood
In stolid white snow.
Cemeteries in the pass where Alexander’s own
Fell on the square rocks.
Paved with smoothed over river rock,
This open grave – white, bare.

Kabul sand polishes everyone’s edges.
Tajiks sharp on the cusp
And Northern Alliance coming down
Hard in the fray.
They all want each other’s throats.
Their wives lost in the fight –
Save for pointed heels and
Gold bangled over fine red henna.

Eastern sand and southern sand,
Pakistan sand crooked as broken teeth,
Herati sand pure and rising to the top.
Nothing mixes and there is no space in between.
If God loved this place he doesn’t now.
If He breathed in the brass bullet casings
And the diesel air and spiteful prayers.
A place for lust and dirty children
And the things night can hide.

What things grown men can hide-
In the dark corners of their own children’s rooms.
In the big shadows of a capital with no master and no disciple.
No scope for all things to come together
The sand and the dust and the dirt that makes things grow-
When it is left alone.

But we’ve put our fingers in it
And the stirring and stamping won’t leave
Much for the growing.
Dust bowls and cyclone air will take the rest.
Every village is filled with it now –
Dust from our bombs and inside our APCs.
Dirt scrubbed from our rifle actions
And ground into our sweaty palms like Mississippi silt.

And still nothing grows.
I’ve taken a knee in seventeen villages –
On street corners and broken down roundabouts,
On highways and in shattered homes.
On helo pads and plywood chapel steps,
On the backs of dead men-
And screaming vile women.

They will, all of them, bend or break –
It is either them or me.
It’s either winning or losing
And putting in its place
What does not belong,
Sand of a different taste and hue
That cannot tell me it is sorry.

2009

by Rob Densmore

 

这是一首曾经在阿富汗战斗过的美军士兵写的诗,可以让我们以一个不同的角度来看待在阿富汗正在发生的事情。

本诗的作者罗伯·丹斯摩尔曾经于2004年随美国海军在阿富汗作战(并不清楚他是属于海军陆战队还是海豹突击队),2007年重新回到阿富汗,这一次的身份是独立记者。作为诗人,丹斯摩尔在互联网上可以找到的作品只有这首《阿富汗的味道》,但这首诗的完成度和水平令人惊叹。

阿富汗经常被称为“帝国的坟场”,虽然作为民族国家,统一的“阿富汗”观念是很晚近才产生的,甚至很难说是否已经产生,但它作为地区一直以难以稳定统治而闻名。《阿富汗的味道》里面使用了很多历史典故,比如说吉布林写的关于第二次阿富汗战争的诗。这次战争发生在1878年,起因是当时统治这片地区的酋长投向俄国。这场战争虽然只打了两年,而且英国在军事上取得了胜利,但是英国士兵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将近一万人死于战斗或者疾病。英国诗人吉布林在《致年轻的英国士兵》一首诗中以老兵的口吻写出了阿富汗战争的残酷:

“如果你受伤了被留在/阿富汗的平原上/当妇女们出现/割掉你身上的东西/你只需要调转你的枪口/崩出你的脑浆”。

《阿富汗的味道》也写出了阿富汗问题的复杂性。“巴基斯坦的沙就像断齿一样扭曲/赫拉特纯洁的沙升到顶端”——塔利班在巴基斯坦起家,而赫拉特是美丽的阿富汗挂毯的主要出产地。这片土地上有暴力,也有美,但似乎各种元素根本无法混合。

真正让我佩服诗人的功力的,是“单膝跪下”这个意象的使用。“单膝跪下”在西方文化里一直是表示恭敬虔诚的动作,而在本诗里这个动作显然意味着射击或者擒拿。同一种动作,两种不同的含义,对比之中传达了这首诗的内涵:

在这片土地上,任何外来的势力想要通过暴力推行的东西,不管这种东西是好是坏,都是很难稳固的。

最后,是我自己的一点私货。作为普通人,我们从阿富汗的历史和现实能得到什么启发呢?我觉得是:我们的生活方式,最终取决于我们生活的区域最强大的武力集团的意志。而谁能成为最强大的武力集团,和民意的支持,技术的先进性,是否“符合历史的潮流”可能关系挺大,也可能没什么关系——他们就是当今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武力集团,这就是事实。所以,如果你想让你自己或者你爱的人过上某种当地最强大的武力集团不喜欢的生活,只有两种办法:你自己组织更强大的武力集团(很可以意味着自己要流血),或者想办法换个地方生活(扒飞机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荐诗 / 光诸
第3090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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