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需要听雨声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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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Ruprecht von kaufmann

松江府听雨
       ——在《江南百景图》

老板在后院砍伐芭蕉树。
他说常有客人抱怨它的叶子
放大了雨声,和愁的分量。

这些天,夜里我需要听雨声
才能入睡。手机里,
我听见雨从某片天空
坠落到地面,
什么都不碰触就破碎。

雨的旅途中没有芭蕉树,
也没有海桐树,没有白玉兰,
没有煮盐场、蟹塘和标布店。
甚至也没有天空和地面。
雨的旅途中什么也没有。

应当倒过来看待这里的一切。
千船泾、嘉海泾、蚕花泾,
豫园和龙华塔,美丽的名字并非
始自废墟,而是终于它。

关掉手机便没有雨声。
在黑夜中努力分辨
空虚的雨如何敲打空虚的芭蕉叶。
终结之后的空虚中,重新学习入睡。

作者 / 王子瓜

 

这首《松江府听雨》是青年诗人王子瓜游戏诗系列中的一首。从副标题可以看出,诗人所写的是玩《江南百景图》之后的体验和感受。《江南百景图》是一款古风模拟经营游戏,明末的江南图景、水墨画卷和就是风物,为玩家重绘了一个梦里江南。

据诗人王子瓜说,诗的第一段就是源自游戏中松江府中某个旅馆里关于“芭蕉树”的介绍。江南多雨,雨打芭蕉,声声清脆,似珠落玉盘,极富诗意。雨打芭蕉,难免会牵动诗人多愁善感之绪,变幻出无数动人的诗篇。诗人诗人杜牧就有《芭蕉》一诗:“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怜渠点滴声,留得归乡梦。”

《礼记·乐记》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雨打芭蕉”这一自然景象,自唐代起,也渐渐演化成文化意象。蕉雨惊梦,容易让人产生离愁别绪之苦、羁旅思乡之愁。雨无声,芭蕉亦无声,雨打芭蕉有声。雨打芭蕉本无愁绪可言,只有心中有事之人,听到这声音,才会触景生情。江南园林、庭院多植芭蕉树,为的就是欣赏芭蕉婆娑的声音,聆听雨打芭蕉的声韵。“雨打芭蕉”,便是听觉上的江南之声。

很多人有睡前听“白噪音”的习惯,比如听着雨声或者森林里的鸟鸣才能入眠。诗人在诗的第二段描述的场景,应该就是他听“白噪音”入睡的场景。诗人从游戏里跳脱出来,回到现实生活中,听到的雨声,不是自然的“雨打芭蕉”的声音,它只纯粹的“雨声”,或者说,它只是“声音”。这种“声音”是截取某个时空雨声的记录和重复,它不再承载文化意象、离愁别绪,它失去了声音的“灵韵”,它无始无终,“什么都不触碰就破碎”。雨的旅途中,什么都没有,没有芭蕉树,也没有游戏《江南百景图》中的自然风物和场景,有的只是无尽的空虚——江南百景消失了,松江府也消失了,连带着千船泾、嘉海泾、蚕花泾这些美丽的名字。手机里的雨声找不到芭蕉,恰如这些美丽的名字终于废墟。古典的江南,终究是消逝于历史尘烟中的迷梦。

“关掉手机便没有雨声”,但空虚的雨声还在持续。诗人在黑夜中努力分辨,“空虚的雨如何敲打空虚的芭蕉叶”,雨是空虚的,芭蕉叶也是空虚的,但“雨打芭蕉”的声音却响在耳畔,声声入耳。这一句近乎六祖慧能的禅语“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境虽生灭,心无生灭。诗人在入睡前试图听着“雨声”入睡,脑海中残存的游戏的“残像”,让他恍惚还身处《江南百景图》中,但手机里的“雨声”却单调、重复,没有丝毫“雨打芭蕉”的诗意,勾连不起关于古典江南的文化记忆。就像空虚的雨,得不到现实中芭蕉的回响,游戏中的江南百景,在现实中已成废墟,或变成楼宇霓虹。诗人终究要从游戏的迷梦中醒来,回到现实当下,“重新学习入睡”。

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当今很多电子游戏,已不单单只有娱乐性,而是集合了文学、美术、音乐、电影、社交等多方面表达形式,加上其独特的交互性和有趣的可玩性,其内涵也愈加深刻,有些顶尖的游戏甚至蕴含着对人生与世界深刻的思考,这也不难理解为何很多顶尖游戏,被玩家们奉为“第九艺术”。毋庸置疑的是,游戏已成为当今年轻人生活娱乐很重要的一部分。当一个人在游戏中穿越古今、上天入地、杀妖打怪、攻城略地时,他在游戏中体验的一切,必然成为他生命体验的一部分。当我们自由穿越于游戏和现实之间,拥有多重身份时,我们的生命体验或许因此变得更为丰富。

今年是“元宇宙”元年,在可见的未来,虚拟现实已逐渐成为可见的现实,虚拟和现实或许不再有明确的界限,虚拟世界在映射现实世界的同时,也会与现实世界交互。或许到那时,我们不必再纠结“雨打芭蕉”的虚实。

荐诗 / 李小建

第3182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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