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你依偎你,不论你骄傲还是消沉,这在世间并不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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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Megalophilia

 

关于猫的事

自从家中有了猫之后,
我知道了许多从前不知道的事。

我知道了猫和人一样温热,
一样地呼吸,
不过它们比人更快入睡,
发出更大的鼾声。

我的猫是买来的,
但现在我无法想象它们被买卖,
就像人不能被买卖,
不能被讨论品种,毛色。

它们不能关在笼子里,
就像人和小鸟不能关在笼子里,
笼子的每一根铁条,
都紧紧勒在它们心上。

它们寻找你,依偎着你,
不论那天你骄傲还是消沉。
这在世间并不常有,
所以不能辜负。

作者 / 秦立彦

 

我第一只猫是捡回来的。刚来时没法靠近,到处躲,足斤足量地表达敌意,但最让人难过的是交织在警惕中的谄媚:一喂食,就让摸。想来命途多舛,流浪生涯训练出曲曲折折的恐惧,我以为我理解。

但真挺难,没来由的撕咬和无休止的躲避实在消耗耐心。每天凌晨五点,我不得不用枕头挡着,才能不被它一遍遍冲着我头部的猛扑伤到。因为初来时患有肠炎,还不能做绝育手术,发情期公猫腥臊的欲念在屋里缭绕足月。吵架是没用的,我不断问朋友,阅读,观察,揣度,变换方式和它沟通或者说周旋。理解是存在的,我终于享受到被在胸口踩奶,被它贴着、抱着睡觉;但理解永远不够,我仍然每天要做两小时心理建设才能接受我弄不懂的那些敏感和“暴力”被如此密集地填充到我的生活。

有过送养经验的朋友,对第一次做铲屎官的人总是心存戒备,反复确认:你当真准备好要和这样一个生物共享彼此的生活了吗?这种疑虑是慎重的,但其实没有人在养猫之前就能准备好。真正的问题是,你有勇气面对你没有准备好的生活吗?这其实不是养猫的问题,是做人的问题。

养宠物的人难道不是自寻烦恼?不养不就没有这么多麻烦?是的,不养就不麻烦。可就像所有滋养你也搅扰你的那些关系一样,这不是一份买来的商业服务,不是一项可以随意cancel的日程安排。无论什么原因,我确实面对面地遭遇到了这只需要被救助的猫,这段关系就开始了。我希望我有勇气面对这段关系。

一年前它生大病,不吃不喝,需要插鼻饲管。我妈根本没法看,一个人在医院外边失声痛哭。我在诊室抱着猫,隐隐觉得她未免矫情,腹诽这里怕是有中产阶级的自欺欺人、把亲密关系卡通化的倾向。可当这只平时桀骜不驯、小老虎一样的狸猫把两只前腿扎进我怀里,用不知道是求助还是求饶的眼神看着我时,我才突然意识到,妈妈们、家庭妇女们、退休人员和孩子们,他们不能自已的浮夸哭泣中有不能更人道的东西,只有他们承认动物手无寸铁、口不能言,无辜承受他人的意志,像他们自己一样。

研究日本养老和性别问题的学者上野千鹤子曾感慨,照料看护是一项训练,训练强者在对待弱者时如何保持基本的良善;而在历史性分工中持续承担着看护工作的女性,有责任把男性一起拉入这项革命性的训练中。猫带给我了太多麻烦,但对我而言,又确实构成这样一种必要的训练。在跟这只近乎脆弱敏感本身的猫的长久共处中,我对伴侣、朋友的敏感也就更宽容,更有勇气接受别人带给我的不确定;我也对自己的敏感更宽容,更敢于自我袒露,相信伴侣、朋友同样能够接受我带来的不确定。

“全民内战”的时代,有无养宠物的人之间也常发生龃龉、冲突。人们对猫狗带来的安全和卫生问题的担忧是合理的,这需要物业、业主和养宠物者几方沟通,需要培训、管理和科普多管齐下才能解决,不是养宠物或养宠物行为本身的问题。但矛盾没处理好的案例不时见诸报端,渐渐地,养宠物这件事就被污名化为一种自我陶醉甚至危害他人利益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让这问题变得更紧张的是最近两年的新冠疫情。某些地区出现了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对被隔离人员宠物的扑杀,让人大呼不人道。另一方面,即便迄今为止科学家没有发现任何新冠由动物传播给人的确凿案例,公众对理论上的可能性的担忧也不应该被苛责。我们还需要更新的研究和科普,更多的沟通和举措。但我想说的是这些技术问题之外的问题:我们是不是太害怕别人带来的麻烦了?

即便不是疫情,如今的社会生活也总让人想和别人隔绝起来。似乎只要我们远离工作、远离社交、远离和我们不一样、不认同我们我们也不认同的那些人,回到个人空间,我们的才能得到血槽的恢复。他人似乎永远意味着麻烦,意味着对我们自己利益的伤害。分寸感、界线感成为了最基本的社交法则。

于是我们看到,由于卧病未能及时核酸检测的人,由于断粮不得不外出采购的人,无辜黄码红码或被传染新冠的人,如何在疫情中被当成全民公敌而排斥,而嘲讽,乃至暴力以对。这些人是疫情防控的敌人吗?他们带来了麻烦,但他们是需要帮助的人。战胜疫情,需要所有人对所有人的照料,需要真切的关注,设身处地的理解,需要提供帮助,解决具体的困难,而不是把同样承受危险和灾难的人民再区分成敌我,去冷嘲热讽,去拳打脚踢。疫情教会人的不应该是以邻为敌。

“猫和人一样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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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5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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