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年就这么被吹走了,一阵空虚抓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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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Elizabeth Shull

带家具的房间的忧伤

   [一个独居者的忧伤]

当我独自一人时,房间里一片死寂。
那些画注视着我,如同疏陌的众生。
我很久以前读过的那些书立在那儿,
三朵枯萎的康乃馨还有晚餐。

这夜晚阴郁黯淡。我的女房东在高声叫喊。
我想去哪个影院看场电影。
——我和埃伦挺能合得来的。
可是上周日她订婚了。

……过去的一年就这么被吹走了。
有时候一阵乏味的空虚抓住我。
医生说,这应该是神经性的。
我想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也是这样。

我有时会梦到那朵丁香花开了。
(我偶尔会做些相当庸俗的梦。)
当人们早上在自己的房间醒来的时候,
能更好地感受到,空气怎样从外面流淌进来。

然后,人们摘下的不是那些蓝色的小花
而是日历上那些永恒洁白的纸页
再轻轻把那些依旧为时过早的夏日丝带
还有他们的热情重新包好。

窗前那棵赤裸的树仍在结冻,
被灰尘染黑的雪在花坛上融化。
炉子冒着烟。而我这间带家具的房间
从秋天起就叫着想要些更明亮的墙纸。

我最好的朋友搬家去了什切青。
鸟儿约纳斯也没对我保持忠诚。
狂风吹弯了冬天的树叶。
此时我坐在这儿等待五月。

作者 / [德国] 玛莎·卡莱科
翻译 / 肖蕊

 

Möblierte Melancholie 

   [Melancholie eines Alleinstehenden]

Wenn ich allein bin, ist das Zimmer tot.
Die Bilder sehn mich an wie fremde Wesen.
Da stehn die Bücher, die ich längst gelesen,
Drei welke Nelken und das Abendbrot.

Grau ist der Abend. Meine Wirtin tobt.
Ich werde irgendwo ins Kino gehen.
– Mit Ellen konnte ich mich gut verstehen.
Doch vorgen Sonntag hat sie sich verlobt.

… Das letzte Jahr ist so vorbeigeweht.
Mitunter faßt mich eine schale Leere.
Der Doktor sagt, daß dies neurotisch wäre.
Ob das wohl andern Leuten ähnlich geht

Ich träume manchmal, daß der Flieder blüht.
(Ich kann zuweilen ziemlich kitschig träumen.)
Erwacht man morgens dann in seinen Räumen,
Spürt man erst recht, wie es von draußen zieht.

Dann pflückt man statt der blauen Blümelein
Die ewig-weißen Blätter vom Kalender
Und packt die noch zu frühen Sommerbänder
Und seine Sehnsucht leise wieder ein.

Vorm Fenster friert der nackte Baum noch immer,
Und staubgeschwärzter Schnee taut auf den Beeten.
Der Ofen raucht. Und mein möbliertes Zimmer
Schreit schon seit Herbst nach helleren Tapeten.

Mein bester Freund ist nach Stettin gezogen.
Der Vogel Jonas blieb mir auch nicht treu.
Die Winterlaube hat der Sturm verbogen.
– Nun sitz ich da und warte auf den Mai …

Mascha Kaléko

 
 

当Mascha Kaléko写下这首诗的时候,她在柏林的一家机构做办事员。虽然上学时成绩极好,爱好文学与哲学,但是作为生于波兰的犹太裔移民子女,又是女性,她还是没能得到读大学的机会,只能白天去做一份报酬微薄的工作,晚上读书、上夜校、写诗。

那是上世纪二十年代末,不过诗中所写的情景对于我们今天的单身打工人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了,我们很多人恐怕也都无数次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吃过的外卖摊在桌上,翻开的书、昨天就忘记撕的日历、没收好的化妆品乱糟糟堆在一起,想出门又不知道去做什么,即使出去也是一个人,因为一个闺蜜换工作去了别的城市,另一个闺蜜刚刚交了男朋友,隔壁又传来合租小夫妻的吵闹……想想自己这一年忙忙碌碌,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过节回家的时候父母问起又有什么值得一说的事情……

所以说,城市生活中孤单的个体,今天与一百年前,其实也并没有多少不同。我们的很多烦闷惆怅,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被一个异乡人写在诗中。

而作为本诗题眼的“带家具的房间”,实际上指的是配有家具出租的房间,这些家具并非居住者的喜好,而是房东的配备,某种意义上就像是现在那些“自如3.0”、“自如4.0”的出租屋一样。作为租客,我们无权决定地板的颜色,不会去改变墙上的喷漆,家具的式样,我们只是它暂时的拥有者,它与我们都是彼此的过客。

这样的房间,似乎属于我们又不属于我们,它给我们的肉体提供了遮蔽与休息,可我们的心灵却时时越过它,向着一个更为永久,更为安详的地方张望,一个我们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然而此时此刻,在很多人因为疫情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无法回家的当下,眼前这个房间就是我们唯一的容身之处,对此,我想我们也只能和诗人一样,一边看着窗外寂寥的残冬,一边期待着五月的到来了。

最后,我想简要地介绍一下Mascha Kaléko后来的人生轨迹:经历了一场失败的婚姻之后,1938年,诗人与她的第二任丈夫一起逃离纳粹德国,移民美国。由于丈夫事业不甚成功,Kaléko通过写广告文案和儿童诗来维持家庭生计,养育儿子。战后,诗人离开德国前出版的两本诗集被重新发现,进入畅销书之列,她也因此得以在五十年代末重返德国。1960年,为了丈夫工作的缘故,他们夫妇又搬去了耶路撒冷,在那里,Kaléko深受文化和语言隔膜之苦。1968年,诗人颇具音乐才能的儿子病逝于纽约,1973年丈夫也先她而去。1975年1月21日,在由德国返回耶路撒冷的途中,诗人在苏黎世病逝。

不过,在经历了一生的辗转漂泊之后,诗人在她丧子丧夫的人生暮年,又时时流露出对她度过了少年与青年时期的柏林的眷恋,甚至去世前还计划定居于此。而作为读者的我们,也许未来在想起某个承载了我们为着生活辛苦挣扎的房间时,也会有同样的心情吧。

 

荐诗 / 肖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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