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上海好,件件尽是伤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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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丝绒陨 

哀歇浦

人人都说上海好,绣阁朱楼梦已老。街前箫鼓,扇底桃花笑!啼红怨绿,当是春光早。恨东风,把花,吹落多少。瞧瞧,早把我自己的灵魂儿丢掉!只车水马龙,繁华未了!望天高月小,谁知道。一件件尽是伤心料!

作者 / 卢前

选自 / 《春雨》

 

卢前(1905-1951),原名正绅,字冀野,号小疏、饮虹。江宁(今江苏南京)人,毕业于东南大学,先后在金陵大学、中央大学、光华大学、暨南大学、成都大学、成都师范大学、河南大学等校执教。曾任《中央日报》副刊主编、南京通志馆馆长。卢前为曲学大师吴梅弟子,民国时于学界及报界有盛名,人称江南才子,诗文词曲无一不通、无一不精。

今人已经不大知道卢前了,但一定见过他十七八岁所作的一首小诗《本事》。那时卢前刚报考东南大学,中文成绩优异,数学却是零分,幸而最后以“特别生”名义被国文系录取,师从吴梅。看花的少年最能写春风心事:

记得当时年纪小,
我爱谈天你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在叫。
我们不知怎样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很多人知道“梦里花落知多少”,是通过三毛的散文,或郭敬明的那本抄袭之作,甚至以为是郭的原创。以郭为首的一批青年作家,在二十岁上下时忙着抄袭赚取名利,一本书的销量可能超过卢前所有的书。而包括《本事》在内的诗集《春雨》,也是卢前二十一岁即写完出版,近百年后竟几乎被遗忘了。历史往往拥戴竖子而非英雄,这是没办法的事。

《哀歇浦》一共八首,附在《春雨》一集最后。这是第一首。歇浦,就是上海黄浦江。上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是“冒险家的乐园”,骗子、流氓、奸商、罪犯和衣冠楚楚的官大人、洋大人们在上海巧取豪夺、荒淫奢侈。“人人都说上海好!”好在哪里?正是“好一个不义而富且贵的大都会!”

这是木心的名篇《上海赋》开头。《上海赋》虽然抄撮唐鲁孙等名家散文与老报刊资料而成,写得毕竟毒辣。算起父辈血缘,我算半个上海人,读此篇每每大呼过瘾。虽然木心写的不是我生也晚时的上海,且非木心居住的那个上海,而是“旧时代的上海”。但木心自己说,“写出来比真的还要真,因为可以凭借丰富的想象力”。真实生活比想象荒唐得多,一百年也没有变。

那部《爱情神话》不过才摇曳过去小半年,上海的罗曼蒂克已经彻底消亡。正如木心《上海赋》的断言,上海的罗曼蒂克本就是“暴发的、病态的、魔性的”。场面上能看到的都是“英豪慷慨、派头十足”的大人物,木心举例说起昔年上海滩大佬虞洽卿设计与清廷高官勾结,采办洋货、获利巨额的掌故,这种事在今天未必没有嘛,因其是上海人乃至中国人的“看家本领”,可惜不好多说了。

卢前一生忧愁贫病,壮年早逝。木心在上海的日子也一度窘迫,蒙冤入狱。端着枪与高脚杯的权贵造就了上海的“派头”与“噱头”,可是上海的美丽与哀愁——每一座城市的美丽与哀愁,到底要挣扎着生活的普通人来书写,用他们的沉默、哭喊、爱意、愤怒、痛苦与死亡来写。

编者补记:题图为摄影师丝绒陨近日困于上海家中所拍摄,只有窗外的飞鸟不受隔离的牵绊。

 

荐诗 / 陈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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