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柳园　

在那柳枝花园下边，我遇上我的爱；
她走过柳枝花园，赤裸的纤足雪白。
她要我轻松地相爱，像树儿抽着绿叶，
但是我年轻愚蠢，她的话我不同意。

在河边的田野里，我的爱和我伫立久久，
在我倚着的肩膀上，她放下雪白的手。
她要我轻松地生活，像堰上长着玫瑰，
但我那时年轻而愚蠢，如今满眶眼泪。

作者 / [爱尔兰]叶芝
翻译 / 裘小龙
选自 / 《叶芝诗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Down by the salley gardens my love and I did meet;
She passed the salley gardens with little snow-white feet.
She bid me take love easy, as the leaves grow on the tree;
But I, being young and foolish, with her would not agree.

In a field by the river my love and I did stand,
And on my leaning shoulder she laid her snow-white hand.
She bid me take life easy, as the grass grows on the weirs;
But I was young and foolish, and now am full of tears.

by William Butler Yeats

有些诗，如酒，浓冽，入喉就是一支热剑。

有些诗，如茶，隽永，入口平平无奇，渐渐口中泛起一丝苦涩，慢慢又转而回甘。

叶芝的《走过柳园》，短小，精简，却包含情致，还融合了人生哲理，正如一碗清茶。没缘分的人，跟喝一杯白开水一样，嫌它寡淡；懂它的人，就能品出真味。

想先说说诗中的苦涩。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都伴随着苦涩。它来自于曾经投入的情感未曾得到圆满的回报，也来自于岁月蹉跎，青春永不再现的遗憾。

这首诗，最打动人的，自然是这份追忆逝去爱情的怅惘。诗人徜徉故园，回忆起曾经的爱人，心潮澎湃。这种经验，无论古今中外，每一颗善感的心灵都曾经历过。

Salley Gardens位于爱尔兰斯莱果郡一条小河岸边。当地柳树称Sallow(亦即英Willow)， Salley Gardens即为柳园。同时柳园也是年轻恋人之间约会的地方。无巧不巧，柳树在中文语境下，也总是和分别联系在一起。中国古诗中，灞桥折柳赠别故人，就是一个常用的典故。因此，我们很容易对这份柳园中的情感追忆产生共鸣——它是遗憾的，也是无奈的，更是夹着一丝丝苦涩的复杂滋味。

如果说，这首诗歌只是优美地描述了逝去之爱的话，固然优秀，但类似的作品如恒河沙数，并不足以让这首诗不朽。在苦涩之中，诗人又融入了有关成长的人生况味。这种况味，化成了一种看似简单实则难以把握的人生经验，供读者共鸣心证。

诗中可见，当年诗人和爱人在柳园相会时，他是多么的炽热。每个人的青春都曾明亮如烈日朝阳，何况多情的诗人？但他的爱人告诉他，轻松点，自然点，像“树儿抽着绿叶”，一点点地生发。但年轻的诗人不懂，他明确表示反对。

年轻人总是以为自己的热忱能够融化一切，却不知在不经不觉中，会让别人因为害怕而远远离开。

不知什么原因，诗人和爱人分开了。多年之后，诗人再次来到柳园，他追忆起多年前和爱人相约于此的场景，他想起爱人让他“轻松点，自然点，‘像堰上长着玫瑰’”那样面对爱情和生活的话语。此刻的他，不再是那个懵懂冲动愚蠢的少年，或许“鬓已星星矣”，早已懂得了其中的哲理，可是青春不再，逝去的情感已经不能挽回，只能留得他在故园独自泪流满面。

突然想起一首歌，《苦瓜》，其中唱到：

这一段描述的也是一对曾经的恋人久别重逢，相约吃饭。两人干杯之际，莞尔一笑，突然明白以前的自己是多么青涩而傻冒。

他们领悟到，这辈子有些事，其中的奥妙真的需要阅历才能明白。

人生这杯苦茶，譬如相逢的喜悦、分离的痛苦，我们都铭刻在心，时间久了，就酝酿成了深深的遗憾。而当我们终于逐渐领悟到，自然而然地面对生活，才是智慧之道的时候，不知不觉，一切已成故事，花园已是故园，而“你我”已是故人。

我真想为叶芝安排上一餐饭，请那位爱人和他重聚，一起干杯，相看莞尔。

在微笑中，一起忘掉人生的忧伤。

荐诗 / 孙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