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你做着一种
奇特的工作，银河旅行者
今天一早我看你
跪在我床边
帮我的一双旧鞋
找到它们走出黑暗的路。

作者 / [美国] 查尔斯·西米克
翻译 / 李晖

The Light

Admittedly, yours is an odd
Sort of work, galactic traveler.
I watched you early this morning
Get on your knees by my bed
To help a pair of my old shoes
Find their way out of the dark.

Charles Simic

赛诗会也收获了许多优秀的作品：《总在寂寞的时候，想起一生中所有的错误》

于是从他的中文版诗集《疯子》中，选择了这首小诗作为纪念。

诗描绘的是一个早上再普通不过的场景，诗人既用了近乎科学的语言“银河旅行者”来讲述“光”穿越宇宙来到我们身边，又用了近乎宗教的语言“跪在床边”来想象“光”在服侍我们——照亮一双旧鞋子，又巧妙地比喻出“光”在引领我们——找到走出黑暗的道路。

这大概就是诗人所做的“奇特的工作”吧。

上午收到诗人赵思运的信息，知道了美国诗人查尔斯·西米克去世的消息。震惊且难以接受。几个月前我们还保持着邮件联系，字里行间，他都显得很硬朗、健康，思维十分敏锐，还非常风趣幽默。

2022年夏天《疯子》和《以欢笑拯救》在国内出版后，我第一时间给他寄去了样书，他很高兴看见自己的作品被翻译成汉语在中国出版，收到书后，他分享了一张照片给我，那是在他家的厨房和餐厅里，他一手拿着一本书，对着镜头笑得很开心。

在同期的邮件里，他说，“告诉你们那边的所有人，我不能比这更高兴了！”

应该是在2017年，我收到公司版权部推荐过来的Charles Simic诗集和散文集选题，那时只在网上零星看见过几首他被翻译成中文的短诗，国内对他的译介不算多，也还没有被公开出版过。但从感觉上来说，我喜欢他精粹简练的诗歌语言和他独特的结构意象的方式。比如像最早读到的《西瓜》这首短诗：

水果摊上的
绿色佛陀。
我们吃下那微笑
并唾出牙齿。

（李晖译）

精妙而意味深长，甚至有中国古诗的意蕴。后来和我的美国朋友、青年学者Henry Zhang聊起Simic，他非常推崇他，认为磨铁读诗会应该引进出版Simic。基于Simic的作品，基于对Henry的信任，我签了诗集《疯子》（原书名：THE LUNATIC）和散文集《以欢笑拯救》（原书名：THE LIFE OF IMAGES）。这两本书的中文译者分别是李晖和张健。

书的出版过程有些迟缓，各种外部因素导致美国选题的进度难有保障，一度拖到了2019年。即便译稿到了，也迟迟没有动静。但是在2019年发生了一件好玩的事情。那年夏天我在美国佛蒙特艺术中心（VSC）做驻留诗人，刚到VSC的第一天，同期驻留的诗人、作家们聚在一起做自我介绍和交流。他们很关心在中国的我们会对哪些外国当代诗人感兴趣。当我说到我最近在看Charles Simic的诗，并且会在中国出版他两本书的时候，有一位美国女诗人惊呼了起来，她叫Marie Harris，竟然是Simic的邻居（后来在一封西米克写给我的邮件中，他介绍说，“在我们这个村庄不难找到我家，因为在Fire Road，除了我家，就只有另外一户了。”）。也是通过Marie，我有了Simic的邮箱，和他建立了直接联系。

他总是给人一种亲和、优雅的印象，亲和中也透露出直接和尖锐的精气神。记得一开始我和他特别讨论了应该怎么翻译他的中文名字更好，因为在中国他有时被叫作西米克，有时被叫作西米奇。他说按美式发音 /k/ 来 ，“克”，因为自从1953年他移民到美国，就习惯了按照英文发音被叫做“西米克”，而渐渐很少使用塞尔维亚语发音的名字“西米奇”（Simić /ch/ ）。

在他给我的最后一封邮件里，他用一种非常幽默的语气问道，“有什么关于书的新闻吗？它们是不是像在街头售卖的新鲜出炉的蛋糕一样抢手啊？那些诗正在年轻的情侣们之间口口相传吗？”

我回信时和他开玩笑说，“你的书可太抢手了，年轻人排队做核酸的时候都在读呢！……你在中国很受欢迎，下次来的时候，记得戴好墨镜。”那一次我们也一并翻译了很多国内读者和诗人对他作品的评价，一一展示给他看。但是，我再也没有收到西米克的回信。那是在2022年9月。

昨晚，我忽然想起他，还想着今天要写邮件给他，问问近况，并发去新年的祝福。还想着可以通过连线的方式，邀请他和我们做些诗歌交流。真的，就是在昨晚。没想到却在今天得知他去世的消息。一道电流，猝不及防。

在诗集《疯子》的腰封上，我为西米克写了这样一句文案：

冷酷而戏谑，睿智而幽默

用简洁的语言写出人类情感的深度

他是这样的。他又是难以概括的。从南斯拉夫（塞尔维亚）到美国，从诗歌到哲学，从生到生，从死到死。对于创作者来说，此后的一切，都留在他的作品里了。

2022/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