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入肉的钟声,潮汐般冲刷我们体内的空旷

配图 / Sander Coers

纵云

 

                    在古代青山严格地存在
——翟永明《在古代》

驻足时,我开始怀念鸟类身体的空旷
以及那种将虚无视作器官的决心,令石台阶
误认我是云的同僚。可凭此轻身,戍风于秋
步步入凉,越凉,万物越喑
真正的白日已被古代的寒舌歌尽
愚物用低至肚皮的颤音纵风入耳
鼓我的青筋和太阳穴,鼓起
凉亭在胸中虚构一个晚钟,凉亭道:
空中秋风老,腹中春风嫩,请老风向嫩风学步
以钟声为履,入深山,重写此山的格言
一只海鸥会在醉中醒来,谨慎地梳头、洗脸
谨慎地拆下一生所遇到全部钟表的针
为了辽阔,一种胜过海洋的辽阔
海鸥严格地敌视时间,而它唯一不能攻击的
是一个虚构的钟,一阵入肉的钟声
潮汐般冲刷我们体内的空旷,直至
真正的白日被用尽,我与鸟看不见彼此
昏暗中,鸟织丝般纠缠着这处突出的空荡
我们步入一条化愤怒为石头的河流

作者 / 李盲

 
香港中文大学建在山上,要在山脚的地铁站口转乘校巴上山,才能到达教学楼。这构成了诗人的校园和学术生活。如果山是一个关于知识的隐喻,那么《纵云》呈现出两种知识视野:一种是身处山中的「我」,劳力攀登;另一种是纵云于天的「鸟」,群峰尽收眼底,山景山势一览无遗。两种象征,在山腰的一个凉亭中相遇。如果「我」可以被简单地理解为一个努力拾阶而上的知识学徒,那么与之相对的「鸟」便有几种解法:它可能是一种成熟但世故的治学视角,有着宏大的理论野心,看似纵观全局、面面具到但缺乏细节;它也可能是一种前现代式的幽玄智慧,凝练简洁,超凡脱俗,但少了人的汗味和无力感。但无论它是什么,支撑着这种知识图景的是「空旷」、「虚无」,彷佛一切普世的理论高蹈都不可避免地对历史和人的模糊化处理。

而「我」最初是被这样的「知识图景」吸引的,「我」甚至都忘记去写「驻足」前看到的山景——那些细节呢?草木、鸟兽、游人甚至山下的世界,都被排除在「驻足时」之前;之后,则是一个关于方法论的纯粹探讨,直至全诗结束。换句话说,「我」虽然呈现一种与「鸟」区分开来的姿态,但却没有书写出「我」作为攀登者真正看到的细节,而是马上被「凉亭」引入了一种虚无飘渺的治学讨论之中。

正是这种反思的不彻底导致了某种失败,诗人可以转身离开,结束这种无谓的争论。他甚至只需要拎出一花或一石,就可以证明自己的视野。但他依然沈溺在争辩之中,直到全诗结束:一条新的路展现在眼前,但那不是蓦然想起来路上的动人细节,也不是一种对自己的重新发现,而是一种愤怒的情绪。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这种思考的不彻底一直贯穿诗人的写作;他没有呈现出思考者的镇静和坚定,而是写他的虚弱、疲惫和无能。其实,如果做不了「我」,做一只「鸟」也未尝不可。我记得有本书叫《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恰好也是一个关于求知的故事,这里推荐给诗人。

 

荐诗 / 李聋(1995–2038)
科幻小说学徒。二〇二四年以《永别青春:
1989前后的中国新浪漫主义及其幻灭》
取得雪峰大学的历史学博士
现供职于鼠邑地方志办公室
负责一九七九年至二〇一九年间渺茫乡
工业史、生活史和心灵史的编纂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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