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生活在一起让我完整,你是我幸福形象的缩影

配图 / Guim Tió

我把山金车倒入掌心¹

——《莫哈韦沙漠之魂》节选

我把山金车倒入掌心,
开始按摩你后颈
紧绷的神经。

你,是我幸福形象的缩影。

只有在你的陪伴下,
我才能集中精力、毫不懈怠。和你
生活在一起让我适应了
各种不同的情绪,让我完整。
但是我又给了你什么作为报答?

婚姻,一种共鸣关系的占卜。

就在我们眼前,接触到空气
几分钟后,刚出土的壁画
鲜艳夺目的色彩
开始变成暗淡的灰色。

你说,叙事,只是驾驭时间的一种方式。

而被克制的叙事
剔除出来的感知
则可被其他手法所利用。

与此同时,未来毫无牵绊地向我们袭来。
是一个裂口。一个既成事实。一个深渊。

当心灵不再是生命持续的场所,那会发生的是什么?

在我们交往之初,你曾开玩笑地说,
你要想重振自己的命运,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就在那时,我第一次看清了你
坚毅坦然的脸庞。

注1:题目为编者所加

作者 / [美国]弗罗斯特·甘德
翻译 / 李栋
选自 / 《魂与结》,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I Pour Arnica Into My Palm

I pour arnica into my palm and
begin to massage the tight cords
at the back of your neck.

You, who are the image epitome of my happiness.

Only in your company do I
concentrate and hold together. Living
with you attunes me to the various
distinct moods that make me whole.
But what do I give in return?

Marriage, a divination of resonant relations.

Until right before our eyes, within minutes
of coming into contact with air, the rich
colors of the freshly excavated fresco
begin to fade to a dull grey.

Narrative, you say, is just one way of navigating time.

And those perceptions culled
by the restraints of narrative
become available to other trajectories.

Meanwhile, the future blows toward us without handholds.
It is a gaping. An already. A maw.
What happens when the mind is no longer a place of duration?

If you want to resuscitate your destiny, you joked
early in our relationship, start with the present. Which
is when, for the first time, I took in the resolute
openness of your face.

Forrest Gander

 
美国诗人弗罗斯特,甘德( Forrest Gander )在国内已出版了两本诗集。第一本是获得美国普利策诗歌奖的《相伴》(Be With), 该书纪念了突然亡故的妻子诗人C. D.莱特(C. D. Wright),字里行间饱含悔恨与悲痛,点点滴滴的回忆间喷涌的爱意又唤起生的希望。第二本是《相伴》续篇《新生》( Twice Alive),该书把人类的亲密关系与物种间的共生合作联系起来,探讨了生态万物生死相连的主题。

《魂与结》(Ghost & Knot )是甘德两部新作《莫哈韦沙漠之魂》 ( Mojave Ghost )和《结》(Knot )的合集。《莫哈韦沙漠之魂》是《新生》的延续。该作品既是长诗,又有小说情节和人物刻画的特点,故作者把它定义为“新小说诗”( novel poem),拓宽了诗歌的概念和可能性。在这本诗集里,《相伴》中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母亲已在新冠疫情期间离开了人世;《 新生》中映射的新的爱情则变成了一场徒步旅行。透过母亲在沙漠里依稀的声音,诗人带着新的伴侣回到故土,重新发现在生态、生死关联中的自我存在。

《莫哈韦沙漠之魂》里长途跋涉间的内省叩问与《结》的瑰丽想象和极富张力的象征意义相得益彰。《结》是鲜有的诗人与艺术家直接对话的诗集。诗人被艺术家杰克·谢尔( Jack Shear )的摄影所吸引,围绕黑白照片中男性人体和黑色亚麻布的梦幻结合创作出形式多变的诗歌。人体和黑布这样的基本元素在摄影的抓拍和诗歌互文的演绎下折射出古老的人性命题。

《魂与结》延续了甘德诗歌的一贯创新实验,还不断突破诗歌对人性理解的深度和广度。诗歌伴侣莱特和单亲母亲的相继离世让甘德一度失去自我存在的意义, 而在《魂》这部分,诗人似乎又找回了平和的心态,他既能面对“现在我身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我”,还能想象失去的亲人、爱人是“春天里山头沸腾的绿”。

心态虽然平和了,但悲痛也带来了更深层次的自我消解和异化:“ ……无法/分清第和第三人称的/界限。”自我主体主客观的迷失让诗人一度进入梦魇的状态:“你来看我, 你的身躯又完整了,/可是你的呼吸里却是灭绝的气息。”生死界限变得模糊,你我的距离拉近,通过“你”,诗人又重塑与世界的联系。

回到故地,诗人脑海中母亲的身躯在回忆中又清晰起来。同时,诗人也接受了母亲的离去,只是她的气息还在。正是这种母子间不可断绝的气息让诗人叩问自己到底是谁:“我童年的自己又问道: / 你的一生都做了些什么?”人都要对自我的存在负责,是母亲穿越生死的爱让诗人又重拾自我,但诗人继续向前的动力却来自新来的爱情,另一个活生生的“你”:“是你, 释放了我的不同。”新的爱情让诗人又拥有了自我存在的新的可能性。

而《结》这部分似乎是更为敏锐的内心独白:“我又聋又瞎地拽着自己向那一 片泻下的乌黑挺进。”舞者与黑布纠缠,于诗人恰似一种负担,“像裹尸布般贴在我身上”。在悲痛和回忆的重压下,诗人“把负担变成了一座房子”,“自我存在变得一片空白”。只有新来的爱情才能让诗人再 次找到活下去的动力:“是我要带给她月亮”,能够“放下自怜”, “甩掉悲伤的衣裳”。在(魂》部分,“你” 是“爱的不可言喻”,“改变了我的容颜”,让诗人能找到生的理由:在《结》部分,“我栖居于你”,探深的爱情在沉默间“噼啪作响”,相濡以沫, 彼此交融。

《魂与结》是“看”的艺术,是对过往悲伤的回看,是一次突破自我极展的向前看,是忧虑困苦无法排解第一和第三人称的自我对看,是你我离别重聚的无言相看,是看自我存在如何与生态相关联,是看爱如何穿越生死重新唤起我们诗意栖居在这个世界的勇气,是“从一片乌云中拧出的神性”。我们不必在意这“神性” 到底是什么,或许只要不断地去看,就有意义,就有诗,就有爱:“不要去解释。就让生命在你体内穿梭吧。”

《魂与结》是爱生命的诗篇。

 

荐诗 / 李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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