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
女孩渴望爱情,
但我见过女人离开
恋人、故土、安逸的王国,
只为了拥有一个机会——
可以安然入睡,无人打扰,
可以自在沐浴,无人窥视,
可以在属于自己的公寓里起舞,
身上什么都不穿,
只涂一抹唇膏——
欲望的颜色。
Want
and girls want love,
but I’ve seen women leave
lovers and countries and kingdoms
of comfort just for the chance
to sleep unbothered, to bathe
unwatched, to waltz around
apartments all their own,
wearing nothing but lipstick—
the color of desire.
我曾问过我深爱的人:你最珍视什么?他的回答只有两个字:自由。的确,人们说得好像没错啊!
这首诗一开始就是一个小陷阱,一个诗人想要提醒女孩儿们识破的老生常谈。在“人们”(they)那里,好像男人和女孩儿是全然不同的,男人天生属于无边驰骋,女人天生需要爱的包裹。但诗人见识过一些不一样的女人。
我有一个大我两岁的表姐,春节期间和她聊天,她坦言说:我太喜欢自己,无法接受第二个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果然,好诗写的就是我们身边的人。这首诗是颠覆的,也是温和的。它很短,很好理解,但诗人处理得很好。有两个地方需要注意:一是这个机会的简单与难得之间的张力:女人们仅仅想要实现“无人打扰、无人窥视、什么都不穿”这样看似天然的愿望,需要付出的巨大代价——“离开恋人、故土、安逸的王国”;二是最后一句,女人可以什么都不穿,但还是要穿着“the color of desire”(欲望的颜色)。怎么绕了这么一大圈,女人依然在渴望?但是注意,她渴望的早已不再是爱情和他人的欣赏了,在她排除万难、为自己创造的这个机会里,任何人的凝视都悄悄地退避了。她渴望的是自身。
如果你也是一个女人,想想看,你能够“安然入睡,无人打扰”、“自在沐浴,无人窥视”、“在属于自己的公寓里起舞,身上什么都不穿”吗?在我,这是奢侈的。女性一旦进入爱中、进入家庭和母亲的身份、进入社会结构中,这些自然和看似简单的举止,无异于永远消失的童年。
所以,当诗人把他们并置在一起,突然显得不可思议了!因为女人竟然重新占有了自身。
女性的解放必须从身体的重新占有开始。艾德丽安·里奇在《生来是女人》中说“女性必须重新占有自己的身体,重新定义自己的经验。”这无异于一场战斗。所以当诗人如此谦卑地说“just for the chance”,有点荒唐,也足够真实。从恋人的一具身体,到家庭、故土、舒适国度乃至整个人类社会,作为这些大大小小空间的囚徒,女性要有多大的出走的决心,才能仅仅恢复一些本该属于她们的权利?
但这些女人不过是会更好地照顾自己——当她们不再需要去照顾男人和孩子——她们更好地保存了自己。“照顾自己不是自我放纵,而是自我保存,这是一种政治行为。”(“Caring for myself is not self-indulgence, it is self-preservation, and that is an act of political warfare.”)(奥德丽·洛德《姐妹( “outsider”)》)当女人开始首要进行自我关怀,传统社会结构当然会第一时间指责她们自私,因为女性早已被塑造成“照护者”和“牺牲者”的角色。但如果这种政治实践真的如此简单,那实在太棒了。请开始自私吧!我几乎想要喊出来。
自由当然不同于自私。女性拥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恢复对自身的占有,是一场对身体与灵魂自主进行的艰难宣誓。诗人写得如此顺滑流畅,但不论是“离开”一系列空间还是一连串的“可以”,都不是一般行为,它们是磕磕绊绊的、决绝的。甚至当自由像真空一样,空前绝后地降临时,也可能疼痛的。
诗人乔伊·沙利文(Joy Sullivan)自己就是这样的女人。三年前,她离开了俄亥俄州,辞掉一份企业工作,结束了一段关系,卖掉房子,驱车西行,重新开启自己的生活。现在,她出版了“Instructions for Traveling West”,成为美国国家畅销诗集。她的妈妈在第一次读完整本书后,泪流满面。她还是Sustenance Writing Community 的创始人,容纳超过200个诗人和散文家。她结过三次婚,没有子女,她说她的身体依然是自己的身体——没有他人的足印。在生日那天,她说:我觉得很惊喜,每一年,我都更像自己一点。
在她的Instagram上,我读到这样的表述:“By mid-thirties, I’ve noticed something magnificent happening to other female artists: They no longer care about being palatable. They’re the ones doing the chewing.”(到了三十五岁左右,我注意到其他女性艺术家身上发生了一些美妙的变化:她们不再在意是否讨人喜欢(美味可口)。她们成为了掌控局面的人。(咀嚼的人))
是啊,女人们永远可以重新演绎自己的角色。诗歌定格的场景——“起舞”和“涂唇膏”,虽然是女性的标志性动作,但此时,已经不再是为了符合社会对女人的期待。就像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在《使女的故事》中说:“不要被愚弄,她们穿着红色不是为了好看。”
这是一种全新的表达。我希望这样的女性能够参与叙事主流,她们随时可以离开,从他人目光中消失,也可以自由地归来,创造出新的声音、新的颜色、新的姿态。她们可以继续喜欢涂唇膏,但仅仅是为了望向自己,咀嚼自己,一次又一次,满怀爱恋。
近期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