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难，我伟大的耕耘者，
灾难，坐下来，
歇息，
歇息一下，你和我，
歇息，
你找到我，你考验我，你向我证实。
我是你的废墟。

我伟大的剧场，我的避风港，我的炉膛，
我的金窟，
我的前景，真正的母亲，我的地平线。
在你的光明，你的辽阔，我的惊恐之中，
我沉浸。

作者 / [法国] 亨利·米肖
翻译 / 杨眉

Repos Dans Le Malheur

Le Malheur, mon grand laboureur,
Le Malheur, assois-toi,
Repose-toi,
Reposons nous un peu toi et moi,
Repose,
Tu me trouves, tu m’éprouves, tu me le prouves.
Je suis ta ruine.

Mon grand théâtre, mon havre, mon âtre,
Ma cave d’or,
Mon avenir, ma vraie mère, mon horizon.
Dans ta lumière, dans ton ampleur, dans mon horreur,
Je m’abandonne.

by Henri Michaux
波兰作曲家维托尔德·卢托斯瓦夫斯基（Witold Lutosławsk）为米肖的三首诗谱曲，依次是《思想》、《大战斗》和《灾难中歇息》。偶尔听到，便译了出来。

这首《灾难中歇息》一开始，米肖以岌岌可危但娓娓道来的调子，请灾难“坐下来”，歇一歇，似乎要和灾难拉拉家常。这种体谅开启了悖论：他正要为了灾难的不知疲倦而一唱三叹。

接着他写道，“你找到我，你考验我，你向我证实。/我是你的废墟”。原文中的“找到”、“考验”、“证实”三个动词都以擦音[r]构成的[ru:v]结尾，听起来轰隆隆的，像是一层层拆除着那个“我”，余响则是废墟的嗡嗡赞叹。我想起乔治·赫伯特《朝圣》一诗中的“swarming fears”，那一团蜂涌的恐惧，也酿出了米肖笔下流蜜的光明。

吸引作曲家的，正是米肖诗中多层次、歧义丛生又不断敞开的音质。临近曲终，一声突兀的巨响似乎凿穿了听觉的时空，人声流沙般簌簌陷落，归于动荡不息的平静。

荐诗 / 杨眉

“灾难”，或曰“不幸”、“厄运”、“倒霉”，与人的一生如影随形。谁喝凉水没塞过牙呢，哪怕牙龈一酸总是有的。尼采说，“那些没能消灭你的，会使你变得更强。” 普希金说，“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却都不如这一首诗令人“沉浸”。

如果灾难性的生活是我们命定的，那它的意义是什么？我们这些在侮辱与损害的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除了将目光投向未来，拥抱未来，哪怕是充满着令人害怕的未来，别无办法。

荐诗 / 范致行
2014/04/30

题图 / Kyle Thomp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