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Vilhelm Hammershøi

我再一次惊醒

在我所畏惧的房子里，
我害怕百叶窗击打
快如心跳，害怕声嘶力竭的
狗，害怕疑似小偷的邻居的脚步。

在待售或待租的房子里
我擦拭一面面镜子，灰尘扬起时
又见到了叔伯姑姑们，
星期天从女邻居家借来的椅子，
载着我们家具的手推车。

于是我揭开房顶像跛脚的恶魔，
吊灯在星星之间摇晃，
无法抵达白纸的星光啊。

作者 / [法国] 热拉尔·马瑟
翻译 / 秦三澍

Je me réveille encore

en sursaut dans les maisons où j’ai eu peur,
à cause d’un volet qui se mettait à battre
aussi vite que le cœur, des chiens qui hurlaient
à la mort, ou des pas du voisin qu’on prenait pour un voleur.

Dans ces maisons à vendre ou à louer
je soulève la poussière en nettoyant les miroirs,
je revois les oncles et les tantes, les chaises
de la voisine qu’on empruntait le dimanche,
et la charrette à bras qui emporta nos meubles.

Puis je soulève le toit comme un diable boiteux :
le lustre se balance au milieu des étoiles,
dont la lumière s’éteint devant la page blanche.

Gérard Macé

读到这首诗时，我仿佛看了与一所房子紧密相关的一段生活。诗共有三节，层层递减，现实感越来越弱，梦的意味越来越强。

第一节描写了很多人都遇到过的情境，尤其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在一所不熟悉的房子里感到害怕，一切风吹草动在夜里都令人担忧，无论是窗外呼啸的风声，还是奋力的犬吠和楼道里的脚步声。

第二节颇有电影感。全家人要离开一座生活过的房子，在待售或待租的时候，“我”恋恋不舍，在房子里擦镜子，当灰尘扬起，眼前不仅是干净的镜子，镜子里还重现了过去的生活：那时还是一个大家族，叔叔伯伯姑姑都在，热热闹闹；那时与邻居有着温情的互动和联系（考虑到诗人是男性，其中的“女邻居”似乎包含着一种微妙的关系，多半与男孩在成长中对女性的幻想有关）；那时家人还在购置家具，等待丰富这里的未来生活。

将这两节联系在一起，我们会觉得，从不熟悉房子到不舍得房子，诗人描写的或许恰是非常重要的童年时光。因此，这所房子成了一个象征，成了某个成长的原点，其中藏着诸多生命的秘密，深刻影响以后的人生，所以需要不断回溯和重新理解。

最后一节像个梦境，我像个跛脚的恶魔，想要粗暴地理解这所房子中所包含的一切，然而在揭开房顶之后，吊灯与星星散在一起，微光无法照亮所有细节，在光亮揭开纸上的内容之前就被黑暗熄灭了，“我”仍旧无法看清房中藏有的所有秘密——所以，“我再一次惊醒”。

这样读来，这像是一首颇具心理学意义的诗，尤其是在精神分析的视角下。童年成为我们不断回首和再次诠释的成长原点：那时遭受的创伤，将当年的小孩子困在其中，要求成年后的我们不断来到其面前，尝试将其安慰、解救或和解；那时接受的爱意，成为持久的力量源泉，当成年后遭遇挫败，我们来到此处重获温暖与支持。

或许这应了阿德勒的名言吧：幸福的人一生被童年治愈，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荐诗 / 冬至​
2019/12/11

第2468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