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这首诗的时候,想起的是与阿莱克桑德雷同时代的另一位西班牙诗人塞尔努达写过的《玻璃后面的孩子》:
夜幕落下的时候,玻璃后面
那个孩子,出神地看
下雨。街灯里点燃的
光比照出
白色的雨和黑色的风。
雨轻柔地包裹起
独自一人的房间,
而窗帘,遮在
玻璃上,像一片云,
对他悄声说着月亮的魔法。
学校渐远。现在是
休战的时候,故事书
和小画书摆在
台灯下面,夜,
梦,没有度量的时间。
他住在那温柔力量的避风港,
还没有欲望,也没有回忆,
孩子,无法预知
时间正在外面静候,
和人生一起,埋伏以待。
他的影子里珍珠已长成。
同样的玻璃窗与凝望的脸,同样是历经沧桑的诗人步入暮年后的作品。塞尔努达写的是尚未被腐蚀的童年,阿莱克桑德雷笔下是老人透过玻璃看世界另一端的玫瑰与青春。两首诗仿佛镜子的两面,让人禁不住想要将它们并排放置,想要让孩子与老人的目光交汇,他们看见的何尝不是曾经或将来的自己?不变的是对美的信仰和随之涌动的光,其它或真或假、或虚或实可能都不重要了。
念及两位诗人的人生故事,不禁唏嘘良久。青年时代他们在马德里相识,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他们作诗、闲聊、读书、听洛尔迦弹琴,西班牙的一切都仿佛正要好起来、发展起来,变革仿佛就在下一个街角。然而内战爆发中断了所有,塞尔努达流亡他乡二十五年,终其一生再没有回来,阿莱克桑德雷独自留下,眼见萧条与压迫,用他自己的方式成为战后几代年轻诗人身边高山般的存在。
此地一为别,旧友再未重逢,天各一方变老。多年后,阿莱克桑德雷在给塞尔努达写的信中说:“你还记得我家那架钢琴吗?我们以前那么多次听费德里科弹着它唱歌的那架?唉,它已经不在了。不过公园还是老样子,远处蓝色的群山也是老样子。只有我们变了,即使我们心底直到死去那天依然是当年的自己。”而塞尔努达在回忆阿莱克桑德雷的散文里写道:“命运给我们的东西只给一次。试图再次拥有它是耗尽我们一生的徒劳,让人体会到生命与青春的限度。年少时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或者,觉得任何事都可能发生。”后来塞尔努达突发心脏病在墨西哥城去世,阿莱克桑德雷活了更长久的时间,得到了诺贝尔文学奖,也见到了重获自由的西班牙。今天读到这仿若镜像的两首诗,我想,或许在那场蔓延至永远的分别里,他们终究曾经在纸上重逢。
荐诗 / 汪天艾
2020 /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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