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上田义彦

 

《古今和歌集》摘选

26 [卷一：43] 伊势

年年春天，我分不清
水边梅花与
水中花影——欲折
水中梅，又一次
浸湿了衣袖

38 [卷二：85] 藤原好风

春风啊，吹送时
请绕开
樱花——我想
知道它们飘落
是否由衷

51 [卷二：117] 纪贯之

夜宿
春山边，
梦中樱花
依然落
纷纷……

192 [卷十三：635] 小野小町

秋夜之长
空有其名，
我们只不过
相看一眼，
即已天明

279  [卷十八：964] 平贞文

这苦恼
浮世，大门洞开
没有锁——
何以要抽身而出
如此难？

作者 / [日] 纪贯之 等
翻译 / 陈黎、张芬龄
选自 / 《古今和歌集300》 雅众文化

《古今和歌集》摘选

26
春ごとにながるる川を花と見て折られぬ水に袖やぬれなむ

38
春風は花のあたりを避ぎて吹け心づからや移ろふと見む

51
宿りして春の山辺に寝たる夜は夢の内にも花ぞ散りける

192
秋の夜も名のみなりけり逢ふといへば事ぞともなく明けぬるものを

279
憂き世には門鎖せりとも見え無くになどか我が身の出難てにする

きの つらゆき など

 

假期翻读《古今和歌集》，兴趣盎然。这部书是日本第二古老的诗歌选集，完成于905年，年代久远，很多诗篇洋溢着古朴的活泼和生机。

比如，风吹花落，在常人看来是自然的事，但有诗人写：“风吹花四散——/有谁知道风的/住所？/告诉我！/我将找它痛骂”。比如，人们爱花，多是由于花的颜色或花的芬芳，而有诗人写：“纯为喜爱/你的名字而来/摘你，女郎花啊/不要跟人家说/我堕落无行……”不知道究竟是想采花，还是借着采女郎花来幻想自己在采女郎……

上面的五首，是我从书中摘出来的最爱。在编号26中，水边梅与水中梅已难以分清，甚至水中梅更令人着迷，引得诗人又一次将手伸向水中折梅。在编号38中，诗人将风吹花落与花自然吹落做了“是否由衷”的区别，但我们都知道，没有风来，花开之后必有坠落之时，似乎这自然的下落也并非“由衷”。由不由衷，似乎都无法抵御必然降临的命运，令人遗憾。

编号51的诗境与编号26有相似之处。夜宿春山边，诗人不直接描写自己眼中纷纷落下的樱花，而是去写梦中的情景，令人自然联想到现实。在现实中，樱花再美，人也挽留不得；然而到了梦中，樱花仍是兀自地落，除了观看，我们也不必挽留什么了。

编号192，是诗歌版的“一眼万年”。我是觉得，一眼万年有些过分夸张了，不如“一眼一个秋夜”来得有诗意。秋夜里，两人依偎絮语，你侬我侬，时光飞逝，是可能的，所以这句容得下人的真实经验；若是想着一万年的漫漫时空，人待在其中做什么呢，无聊而乏味……

我尤其喜欢编号279。有人看着广阔天地，心中是“大有可为”；有人看着茫茫时间，只觉得眼前是个没有边界的巨大牢笼，一生被苦恼围困。有一间被锁上的铁屋，即便被围困，我们也有着打破铁屋的希望，可以梦想屋外的自由天地。若是这里没有锁，我们出去了，迎来的可能是另一种命运：一个人被自身的自由所困住。怎么办，难不成为了重新感到自由，而为自己发明一个牢笼？

这些和歌是感情丰沛的，读来让人心里也泛起情绪。夜里，窗外下着雨，我听着隐约的雨声，不知道那是不是从我稍后的梦境里传出来的。

荐诗 / 冬至
2020/05/06

第2615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