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Gale Antokal

我们消失了

1、
就连降温后的夜晚也热气腾腾。
就连我们共用的床单，也像低吟的皮肤。

在三楼也能听到街上的喧哗，
马路边喝酒的人，干燥的汽车轮胎发出湿漉漉的嘶嘶声，

是我们的箱式风扇传出的节奏，像喘息。
我们断断续续地睡着，直到天明。

2、
听着，年华短暂。它们什么都不是。
我每天早上都在写作，而你在上班。

在酷热的白天，我走路去图书馆，冰凉的
水从喷泉流出，空调风；我走回

榆树荫下，带着一本新书。
夜晚我在楼梯尽头迎你。

3、
你去哪了，爱我那么久的人
远离家乡的一个夏天？日子悠长。

即使是炎热的天气，那里也更可爱，和回忆一样。
我们用柠檬粉做柠檬汁。难怪

岁月比一次呼吸还短，像一首歌
从收音机里传出，慵懒的节奏。

4、
冰淇淋车的喇叭声。马路边喝酒的人。
日日夜夜的热浪，性，那样的温柔啊。

有时睡觉就是为了梦到这些日子。
它们去哪了？楼梯上的相遇。

欢笑与光亮，一顿小饭，一瓶葡萄酒。
我们断断续续地醒着，直到消失。

​作者 / [美] 大卫·贝克尔
翻译 / 马丁格

We Are Gone

1、
Even the night cooling down is slick with heat.
Even the sheet we share like a humming skin.
From three stories up the sounds of the street,
drinkers at the curb, a wet hiss of dry tires,
is a rhythm through our box fan, like panting.
When we sleep it is piecemeal until morning.

2、
Listen, the years are short. They are nothing.
I write each morning, while you are at work.
In the heat of day, I walk to the library, cold
water at the fountain, air-conditioned air; walk
with a new book back in the elm-lined shade.
At night I meet you at the top of the stairs.

3、
Where are you gone, who loved me so long
one summer far from home? Days are long.
Even the heat is lovelier there, as memory is.
We make lemonade from powder. Little wonder
the years are less than a breath, like a song
on the radio heard as the rhythm of languor.

4、
Whistle of the ice-cream truck. Drinkers at the curb.
Days and nights of heat, of sex, such tenderness.
When we sleep sometimes it is to dream of the days.
Where are they gone? Meeting on the stairs,
laughter and light, a small meal, a bottle of wine.
When we wake it is piecemeal, until we are gone.

David Baker

​这首诗的大意，用“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就可概括。动人之处在于，和李商隐的《锦瑟》只可意会不同，贝克尔没有吝啬对往事细节的回忆，也没有遮掩对已逝的悲伤。

相爱是热烈的，但也是平淡的，日常只是我写字你上班而已。“一顿小饭，一瓶葡萄酒”。当时只道是寻常。

欢乐有多浓烈，分别就有多难熬，因此强烈的对比贯穿全诗：降温后的热气，烈日下冰凉的喷泉水，年华短暂但日子悠长，以及，从断断续续地睡着，到断断续续地醒来。

弥漫的怀旧气息让我想起伊恩·麦克尤恩的短篇小说《夏日里的最后一天》的结尾：

“我绕船游着，一遍遍呼喊珍妮和艾丽斯。我还把嘴埋在水里叫她们的名字。没有人回答。没有东西打破水面。河面上只有我。于是我悬在船边，等待她们冒上来。我等了很久，随船漂流，脑子里仍然回荡着笑声。我望着河水和西沉的太阳打在上面的片片黄色光斑……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是望着河水，等着水面被冲开，黄斑散碎。我漂过那个老人钓鱼的地方，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他现在已经走了，原先站的地方只一个有纸袋。我是那么疲惫，闭上了眼，感觉好像是躺在家里的床上，是冬天，妈妈来我房里道晚安。她关掉灯，而我把船溜进了河里。然后我又记起来了，又开始呼喊珍妮和艾丽斯，又望着河水，然后我的眼睛开始合上，我妈妈又来我房里道晚安并关掉灯而我又沉入水中。很长时间我忘了呼喊珍妮和艾丽斯，我只是挂在船沿，漂流而下。我现在看到岸上有个地方，我很久以前认识的。那里有一小片沙滩和一方草岸，草岸边有一个码头。黄斑已沉入水中，我推开小船，任它一路漂去伦敦，而我在黑色的水中慢慢朝码头游去。“

河面寂寥，我们挂在船沿，漂流而下，不知所终。

荐诗 / 马丁格
2020/08/13

第271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