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Anselme Servain

工作是什么

我们在雨中排着长队
在福特高地公园等待。等待工作。
你知道工作是什么——如果你年龄足够大
可以读这首诗，你会知道工作是什么，
尽管是可能并不工作。
去你的吧。我接着等。
左脚累了换右脚。
感受小雨就像雾一样落下来，
落在你的头发里，遮住你的视线
直到你觉得你的弟弟在你前面
中前隔着十来个人。
你用手指擦你的眼镜，
看到的当然是别人的弟弟，
他的肩膀比你弟要窄一些，
但是一样悲伤地驼着背，他咧嘴笑着
掩饰不住内心的顽固，
那悲伤的抗拒，
不屈服于雨水，不屈服于数小时浪费的时间，
不屈服于最终的结果：等在前面的人说
“不，我们今天不招人”，只因
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你爱你弟弟，
现在你几乎被洪水一样奔涌的爱击倒。
他没有在你身边
没有在你的前后，因为他在家里
试图在去凯迪拉克工厂上悲惨的夜班之前
睡着，这样他就可以在中午起来
学他的德语。
他每晚工作八小时
这样他就可以唱他的瓦格纳——你最恨的歌剧
人类发明的最恶心的音乐。
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告诉他，
你爱他，拥着他宽阔的双肩，
睁大双眼对他说那三个字，
也许还会亲吻他的面颊？你永远不会
做这么简单，这么明显的事，
并不是因为你太年轻或者太笨，
不是因为你嫉妒甚至卑鄙
或者不能接受另一个人的存在，不，
这只是因为你不知道工作是什么。

作者 / [美] 菲利浦·列文
翻译 / 光诸

What Work Is

We stand in the rain in a long line
waiting at Ford Highland Park. For work.
You know what work is—if you’re
old enough to read this you know what
work is, although you may not do it.
Forget you. This is about waiting,
shifting from one foot to another.
Feeling the light rain falling like mist
into your hair, blurring your vision
until you think you see your own brother
ahead of you, maybe ten places.
You rub your glasses with your fingers,
and of course it’s someone else’s brother,
narrower across the shoulders than
yours but with the same sad slouch, the grin
that does not hide the stubbornness,
the sad refusal to give in to
rain, to the hours of wasted waiting,
to the knowledge that somewhere ahead
a man is waiting who will say, “No,
we’re not hiring today,” for any
reason he wants. You love your brother,
now suddenly you can hardly stand
the love flooding you for your brother,
who’s not beside you or behind or
ahead because he’s home trying to
sleep off a miserable night shift
at Cadillac so he can get up
before noon to study his German.
Works eight hours a night so he can sing
Wagner, the opera you hate most,
the worst music ever invented.
How long has it been since you told him
you loved him, held his wide shoulders,
opened your eyes wide and said those words,
and maybe kissed his cheek? You’ve never
done something so simple, so obvious,
not because you’re too young or too dumb,
not because you’re jealous or even mean
or incapable of crying in
the presence of another man, no,
just because you don’t know what work is.

Philip Levine

​今天这首诗，可能会打动很多人的心。本诗的作者菲利浦·列文出生和成长在美国的汽车城底特律，14岁开始在工厂干活，青年时经历了1930年代的大萧条。在1950年代，列文一面继续在工厂工作，一面学习写作，成为了一位崭录头角的诗人。独特的经历给了列文独特的写作题材和风格。美国著名诗歌评论家爱德华·赫施如此评价列文：“他是一个工业心脏地带巨大的，喜欢冷嘲热讽的惠特曼。”

一开始读这首诗的时候，我以为是哥哥工作供弟弟学德语的故事。所以把诗中的“brother”译成了“弟弟”。后来发现是“brother”自己工作供自己学德语。所以你也可以把“弟弟”换成“哥哥”，对这首诗会有另一种感受。无论如何，我并不想把“brother”译成“兄弟”，那样在中文中非常缺少代入感。

反复阅读这首诗，觉得它虽然用词很口语化，给人随意的印象，但其实表达了深刻的理念。在其中一个层面上，我们可以这样理解：在这个世界上，多数人都是要工作的，如果不工作，无论是因为家庭条件优越不用工作，还是因为各种原因找不到工作，都不可能和周围的人建立起健康的联系，也就更谈不上“爱”别人。

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神圣化工作本身。在诗中，“brother”这个人物工作的目的就是供自己学德语，这就大大地延展了诗的维度，也体现出作者的大师风范。如果不工作，我们很难爱周围的人，但是对艺术的爱，又让我们很难全心投入工作。世界就是这么复杂，但我们要擦亮眼睛，坚忍地站立，就像在雨中，在底特律福特高地公园里等待工作的人群一样。

荐诗 / 光诸
2020/09/21

第2753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