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Lorraine Sorlet
我们拥抱得太久
我们的爱深入骨髓。
我听到骨头在粉碎,我
看到两副骨架赤裸相拥。
现在我在等待,
直到你离开,直到
你鞋子的卡塔声
再也无法听到。现在,一切寂静。
今夜我要独自入眠
在床单的素净中。
孤独
是第一道消毒措施。
孤独
会扩大墙壁和房间,
我要打开窗户
阔大的,冰冷的空气将要进来。
就像悲剧一样有利健康。
人类的思考
人类的关切将要涌入,
他人的不幸,他人的圣洁。
他们会和我交谈,
温柔而又坚定。
不要再回来了。
我现在是一头动物,
这样的时刻绝无仅有。
作者 / [波兰]安娜·斯维尔
翻译 / 光诸
Our embrace lasted too long.
We loved right down to the bone.
I hear the bones grind, I see
our two skeletons.
Now I am waiting
till you leave, till
the clatter of your shoes
is heard no more. Now, silence.
Tonight I am going to sleep alone
on the bedclothes of purity.
Aloneness
is the first hygienic measure.
Aloneness
will enlarge the walls of the room,
I will open the window
and the large, frosty air will enter,
healthy as tragedy.
Human thoughts will enter
and human concerns,
misfortune of others, saintliness of others.
They will converse softly and sternly.
Do not come anymore.
I am an animal
very rarely.
Anna Swir(Świrszczyńska)
今天这首诗,和海子的《失恋之夜》一起读会相映成趣。
失恋之夜
我轻轻走过去关上窗
我的手扶着自己像清风扶着空空的杯子
我摸黑坐下询问自己
杯中幸福的阳光如今何在?
我脱下破旧的袜子
想一想明天的天气
我的名字躺在我身边
像我重逢的朋友
我从没有像今夜这样珍惜自己。
海子是“关上窗”,安娜·斯维尔是“打开窗”。海子是“我的名字躺在我身边”,安娜·斯维尔是“人类的思考,人类的关切将要涌入”。海子是青葱的爱情和敏锐的生活体验,安娜·斯维尔是刻骨铭心的经历和欧洲文明的积淀。
本诗的作者安娜·斯维尔(也译为安娜·希维尔什琴斯卡,1909–1984)成长在波兰最动荡的时期。在二战期间,她参加了波兰的抵抗组织,曾经在华沙大起义的时候当护士,险些被纳粹处决。1945年起直到去世,斯维尔生活在波兰城市克拉科夫。
斯维尔的很多诗也以非常直率和富于激情的笔法描绘了女性对自己身体的感受。同为波兰人的切斯瓦夫·米沃什曾经说斯维尔诗的中心主题是“肉体;在爱和极乐中的肉体;在痛中的肉体;在恐怖中的肉体;害怕孤独的肉体”。
由此,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诗中的最后一句。就诗艺来说,这最后一句是最好的教材。在此之前,作者非常清晰地表现了自己的感觉,又增加了丰富的纹理。比如“他人的不幸,他人的圣洁”既接近于作者可能的真实感觉,又带来了历史和哲学的丰富纹理。
但是,这样漂亮的文本又让人担心:这首诗怎样结尾呢?作者给出的答案是非常突然的转折:刚才还是“人类的思考,人类的关切将要涌入”,现在突然变成了“一头动物”!确实有点突兀,但诗的结尾,突兀往往比温吞好。
我经常对诗友说,一首诗的结尾要斩钉截铁,可转折,一定不要平稳落地。一首诗,如果一眼能够望到边的话,应当像一辆法拉利跑车,尾巴翘翘的,而不是一辆家庭旅行车,有一个平滑的溜背。至于读者怎么想——读者总是会有想法的。
比如今天这首诗,也许“动物”指的是原始的感官和身体意识的觉醒,或许只有当深爱的人离去,这样的感觉才能重来。但也许还有别的意思。
本诗原文是波兰语,由切斯瓦夫·米沃什和伦纳德·内森译成英文。大家看到的中文是我从英文转译的。重重转译可能会造成偏差,希望能有懂波兰语的朋友能够指正。
最后,希望读者看看上周六的一期“美好画片碎碎念”,上面有我新书的介绍。这是一本充满诚意和惊喜的视觉读物,相信你会喜欢!
荐诗/ 光诸
第2884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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