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James Isherwood

你需要什么

你需要什么？一棵树一幢房屋来
估量这作为人的生命是多么伟大多么渺小
多么伟大多么渺小当你抬头仰望那树冠
在绿色的葱郁之美中迷失了自己
多么伟大多么渺小你思想着你的生命
是多么短暂你把它与树的生命相比
你需要一棵树你需要一幢房屋
并非单单为了你自己只是区区一个角落一方屋顶
去坐下去思索去安眠去发梦
去书写去静默去看朋友
看星看草看花看天空

给海因茨·伦策

作者 / [奥地利] 弗里德里克·麦勒克尔

翻译 / 肖蕊

was brauchst du

was brauchst du? einen Baum ein Haus zu
ermessen wie groß wie klein das Leben als Mensch
wie groß wie klein wenn du aufblickst zur Krone
dich verlierst in grüner üppiger Schönheit
wie groß wie klein bedenkst du wie kurz
dein Leben vergleichst du es mit dem Leben der Bäume
du brauchst einen Baum du brauchst ein Haus
keines für dich allein nur einen Winkel ein Dach
zu sitzen zu denken zu schlafen zu träumen
zu schreiben zu schweigen zu sehen den Freund
die Gestirne das Gras die Blume den Himmel

für Heinz Lunzer

Friederike Mayröcker

这首诗说的是如何想象自己，安放自己。

“你需要什么”其实是诗人对自己的发问。“你”是诗人自己，是诗人关注和垂询的客体。诗人自问，你到底想要什么？伴随着这个内心之问，真实的想法像一条游鱼，它潜入水中，又游了回来，并出现在你面前。你需要一片地，以及头顶的天。这个答案真的很简单，却消费了你一次或许有生以来最长的呼吸。

你知道，人们所说的树木和房子，它们并不足以丈量你的生命，也不足以诉说出任何生命的丰富或者美妙。在知道上一个情况的一瞬间，你同时也知道了，你个人的态度和想法。你总是倾向于爱世界，把自己的智慧和时间献给周遭的世界，房子沙发上睡着一只猫的灵魂，树冠上有毛茸茸的大片大片的光，这个世界的燃烧散布在你的四周。

鉴于人们的闲言、眼光的保守，你不得不拒绝某些说法和理论的干扰。他们说起，何谓伟大，又何谓渺小，譬如地球伟大，而蚂蚁渺小。但你知道，地球并不伟大或者渺小，尤其是和蚂蚁相比。地球，或许只是处在伟大和渺小所构成的光谱中的某个位置，你不知道。大多数情况，你仅凭直觉就已经知道，你这样的生命是什么？

你需要一棵树你需要一幢房屋
并非单单为了你自己只是区区一个角落一方屋顶
去坐下去思索去安眠去发梦
去书写去静默去看朋友
看星看草看花看天空

大概100年前，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僧侣之家”（Monk’s House）写下，“你走进一间房间——但英国语言至此已经计穷，非得不管不顾地生造出一些新的字词，女人才能说出她走进一间房间时发生的事情。房间与房间截然不同……千百年来，女人一直坐在房间里，到了今天，房间的四壁已经浸透了她们的创造力，实际上，砖石和砂浆都已不堪重负，这股力量必须形诸笔墨，要么耗散在实业或政治中。”这个句子出现在他的名著《一间自己的房间》里。

相隔半个世纪之久，弗里德里克·麦勒克尔的房子和伍尔夫的房子已经有很大不同。在伍尔夫生活的时代，人人拥有自己的房子仍有待实现。只有诸如伍尔夫之类的中产阶级才能拥有有建筑形态的正正经经的现代的房子，而贫民却只能蜗居在自己的破屋漏篷里，等待凄风苦雨和邻居的笑容。但到了麦勒克尔生活的年代，建筑意义上的房子已经是普世的观念。从伍尔夫到麦勒克尔，其实就是房子在地化的过程，也是房子逐渐退到幕后，成为隐喻的过程。

麦勒克尔的房子也并非蕾切尔·卡斯克（Rachel Cusk）的海滨住宅，后者在2020年以270万美元的价格出售。卡斯克的房子总面积多大1798平方英尺，可以直接望见北海。每天醒来，卡斯克会望着北海，它的风景吸引她来书写它的潮汐，它的故事。麦勒克尔的房子更关注后者，房子究竟意味着什么，生命究竟可以体验到什么？

发现这首诗歌，是飞往上海的路上，我在阅读诗人肖开愚的自选集。《你需要什么》是翻译诗歌的第一首。第一次读，我就被吸引了，并感同身受于诗人和译者的处理方式。他们都把常用的逗号或者空格废除，这使得句子占据了整个呼吸，同时也让每个本来需要分离开的短句相互阐释，往往有惊艳的效果。《你需要什么》就是这样的一首诗。我记得，我的眼睛上方，机舱的内脊散布着金色的长条，它呈现出一种当代摄影所追求的效果，当时太阳正在缓慢地讲到地平线之下，我们都被滞留在光的世界之外。

在现在的中文世界，房子的消息充塞着大大小小的“媒体”。前段时间，深圳二手房的房价又上涨甚多。梁建章在《财新》发了一条专栏文章，说“中国目前最严重的三个内卷化问题是教育内卷化、房价内卷化和人口内卷化……让我们的年轻人活得非常累……”这就是我们短暂置身的“现实”世界。

也是在不久前，我听了一期“海马星球”。媒体人覃里雯邀请丁红（Mantis）谈谈她的人生，她有一个很不一样的幸福方案。在一次因为艺术理想受挫带来的人生危机后，丁红意外地从一个消费狂人变成了一个世界的游荡者。她从这个世界的诸多游戏规则里退出，背起15公斤重的背囊，夜宿街头，过了6年不租房、在朋友家和办公室居住的日子。

想象自己，书写自己，安放自己，难，但是一个答案。

荐诗/后商

第2893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