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唱了,外婆跟着也加入进来,
母女俩唱着,仿佛年轻的女孩。
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会拉起
他的手风琴,并像船一样摇摆。
我没去过北京和颐和园,
也没有站在那巨大的石船上面,
看着雨落在昆明湖,那些游人
从草地上急急地跑开。
但我喜欢听雨的歌唱;
睡莲如何被雨水浇灌,
直至倾覆,水泻进水里,
然后再转过来,灌到更多。
两个女人开始哭了——
但都没有停止歌唱。
Both women have begun to cry.
But neither stops her song.
不过,我几乎立即产生了疑问,就算不认识作者、不知道其移民身份,这首诗于是就会差劲吗?
当然不。“思乡”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个标签,它可以强行标记情绪,却没有办法产生和培养情绪,而这首诗如此迷人的原因,我以为恰恰就在于情绪的催产。
诗歌开始于一个片段,没有感情流露,只有淡淡的叙述,却惊人地塑造出了两组对位:父亲和故乡;父亲的手风琴和故乡的颐和园。把两组对位联系起来的是声音,手风琴的声音以及,外婆和妈妈,母女俩唱歌的声音。
声音的缠绕还不够,诗人又鬼斧神工地把声音的通感形象也拉扯进了纠缠之中,也就是水。雨水,湖水,以及泪水。声音、情感、雨、水,这是情绪的变化的面孔。在第三节,我们完全可以出于技术考虑而把修辞还原,把声音、情感、雨、水互相替换,比如:
我喜欢听妈妈歌唱的声音
我的心被声音浇灌
直至内心翻腾
妈妈的声音混合着外婆的声音
混合着想象中手风琴的声音
我的心越来越难以自持
最简单的诗句当然也可以创造出极其丰富的阅读效果。我忽然联想到了伊朗导演、诗人阿巴斯。阿巴斯诗歌的基础,是建立在他脑子里产生的具有视觉冲击效果的电影镜头上的。那些俳句式的诗歌,每一节都是一帧堪称完美的画面。
这首诗特别像阿巴斯的诗歌镜头,外婆与母亲唱歌的场景中,诗人从记忆深处唤醒了三帧真实和想象的闪回:父亲演奏手风琴,像船一样摇摆;从昆明湖石船上看过去,人群从草地上急急跑开躲雨;睡莲翻转,再翻转。
三帧场景全都是摇摆的,摇晃的,波浪的,全都在水的纠缠下,是无穷无尽的。当然,诗歌产生的情绪,也顺理成章是无穷无尽的。
外婆与母亲的唱歌的现在,与父亲演奏手风琴的远在;国外处境的近在,与故乡场景的远在:诗歌在时间的远近与地理的远近之间不断地拉扯,与意象之间的摇摆翻转互相加深,这样生成的情绪,又怎会不浓烈。
诗歌是思念的,而思念的基础是什么?是必有人存在,也必有人缺席,存在与缺席一定是互为对手而互相观看的;是有人感受到孤独,并且恐惧孤独,我相信这种孤独是客观恒在的,并不会被任何强大的意志所克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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