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里的两个人

一个男人独自在公园走着；他身边有一个女人走着，也是独自一人。怎么知道的？仿佛他们之间存在一条线，像运动场上的线。然而，如果在照片里，他们可能像已婚的一对，彼此厌倦，厌倦了一同经历的那许多冬天。换一个时间，他们有可能是即将偶遇的陌生人。她的书掉了，弯腰捡起来；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于是她的心就像孩子的音乐盒一样打开。音乐盒开了，弹出一个小小的木头芭蕾舞女。这是我的创造，那男人这样想道。尽管她只能在原地旋转，她仍然是一个舞者，而不只是一块木头。这肯定能解释为何树林里传出令人迷惑的音乐。

作者 / [美国] 露易丝·格丽克
翻译 / 范静哗
选自 /《忠贞之夜：露易丝·格丽克诗集》，世纪文景出品

THE COUPLE IN THE PARK

A man walks alone in the park and beside him a woman walks, also alone. How does one know? It is as though a line exists between them, like a line on a playing field. And yet, in a photograph they might appear a married couple, weary of each other and of the many winters they have endured together. At another time, they might be strangers about to meet by accident. She drops her book; stooping to pick it up, she touches, by accident, his hand and her heart springs open like a child’s music box. And out of the box comes a little ballerina made of wood. I have created this, the man thinks; though she can only whirl in place, still she is a dancer of some kind, not simply a block of wood. This must explain the puzzling music coming from the trees.

by Louise Glück

我们在公园路边长椅上坐着，观察来来往往的人，那些男人和女人。有时你就会忍不住要去注意其中一个或者两个，要么是男人，要么是女人，你会忍不住观察他们的模样、举止、穿着和神态，进而揣摩、想象他或她会有什么样的家庭背景或者人生阅历。
有时你会从人群中注意和分辨出那最具吸引力的面孔，你长久而耐心的观察与揣摩，就能从这些人身上发掘出一些生活的真相。就像诗人露易丝·格丽克在其最新的诗集《忠贞之夜》的最后一篇散文化的短制中所描写和分析的一样。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可能走得很近，甚至是肩并着肩，但他们并不是一体的，他们只是各自独自地走着。他们也许是陌生人，也许是伴侣，但不论是什么，他们是独自走着，而不是一起走着。如诗中所说，他们之间存在着一条线，运动场上的线——用来区分赛道、所属疆域，不可逾越，逾越即犯规。当你用相机拍下这一刻，冲洗出来长久观察他们的表情，他们脸上的纹理中的密码，他们的肢体语言之后，你会发现，他们早已彼此厌倦，而形同陌路。

而你也可能会遇到那些略显庸俗的青春偶像剧式的的桥段，女人掉下一本书，男人去捡，两只手碰在一起。其实不惟女孩的心像音乐盒一样会打开，男人的心也会像手风琴一样打开且很难拉回。问题在于，此刻的欢愉是两只手的共同创造，不是那只手碰到那只手，就有了主从的关系。

男女之间永久性的裂痕，就在他们距离最近时开始显现。就像圣经中的传说一样，男人认为自己创造了女人，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将女人物化——一个音乐盒，一个木头的芭蕾舞女，而女人则终生要为此抗争，尽管她很多时候只能在原地旋转。树林里传出的“音乐”令人迷惑之处，也许就有痛苦与挣扎，愤怒与抗争，但它们融合在音乐盒美妙的音乐中。

一对男女陌生人的偶遇，不过是一个轮回，一种裂痕的再次建立和开始。所以，你在公园里观察着的男人和女人，无数的男人和女人，最终只是两个人，不是一对，更不是一个。

荐诗 / 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