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情诗百首第77

今日即今日，负载往日一切的重量，
乘着明日一切的翅膀；
今日是海之南，水之寿，
是日日新之图样。

耗尽一日的花瓣聚在你的嘴角，
朝着光，朝着月亮呈上。
昨日从阴暗的街上跑来，
只为让我们记住它逝去的脸庞。

今日，昨日，明日在前行中互噬，
我们又耗过一日，像祭坛上燃烧的母牛一样，
我们的牛群在等待，来日无多，

然而时光在你的心中撒下面粉，
我的爱用泰穆科的泥来筑炉：
你是每日滋养我灵魂的干粮。

作者 / [智利] 巴勃罗·聂鲁达
翻译 / OZ·潇潇

Cien sonetos de amor LXXVII 

Hoy es hoy con el peso de todo el tiempo ido,
con las alas de todo lo que será mañana,
hoy es el Sur del mar, la vieja edad del agua
y la composición de un nuevo día.

A tu boca elevada a la luz o a la luna
se agregaron los pétalos de un día consumido,
y ayer viene trotando por su calle sombría
para que recordemos su rostro que se ha muerto.

Hoy, ayer y mañana se comen caminando,
consumimos un día como una vaca ardiente,
nuestro ganado espera con sus días contados,

pero en tu corazón el tiempo echó su harina,
mi amor construyó un horno con barro de Temuco:
tú eres el pan de cada día para mi alma.

por Pablo Neruda

2022年的“圣周”，我在墨西哥下加利福尼亚半岛最南端的圣卢卡斯角（Cabo San Lucas, Baja California Sur, Mexico)。

“圣周”又称“耶稣受难周”，从“棕枝主日”起，至复活节主日前夜毕，接连要祭奠一连串神圣的日子。据圣经《 福音书 》记载，耶稣基督在“棕枝主日”这天骑驴进入耶路撒冷，民众手持棕榈枝夹道欢迎。那是如迎君王般的礼遇，所以耶稣基督被称为“无冕之王”。之后一周，他被出卖，受审判，最后被钉上十字架处死刑。这就是“圣周“，是关于罪孽与救赎，死亡与重生的一周。这也是天主教徒一年中仪式最为隆重的节日，有点像中国民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祭灶君到腊月三十大年夜祭祖的那七天。

在这个节日，和爱人流连于泻湖山脉的黄石和科尔特斯海的碧水之间，适合重温聂鲁达。当满城的教堂钟声响起，我正好读到《十四行情诗百首》的第77。心中有感，翻译出来和朋友们分享。

巴勃罗·聂鲁达（Pablo Neruda，1904–1973）是智利的天才诗人。他13岁开始发表诗作；20岁就以成名作《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在诗坛封神；1971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的诗歌有西班牙诗歌的传统，有智利民族诗歌特点，还有欧美现代派诗歌的影响，浓烈而纯粹。

聂鲁达既是诗人，又是一个坚决入世的行动派。他在智利外交界供职多年，先后任多国领事或总领事。在马德里任职期间，西班牙内战爆发，他坚定地参加了战斗，然后奔走于欧洲和拉美之间，呼吁各国声援西班牙反法西斯斗争，保护数以千计的西班牙人避难拉美。

二战期间他在墨西哥城就任总领事，写下许多著名的诗篇，并到处演说，呼吁人们援助苏联人民的卫国战争。1945年，身为智利共产党员的聂鲁达当选为国会议员。1946年智利共产党被宣布为非法组织，聂鲁达的住宅被放火焚烧，本人也遭到反动政府的通缉。他被迫转入地下，先后流亡阿根廷、苏联，意大利等多国，并曾访问中国。

1952年智利政府撤销对他的通缉令，人民以盛大的集会和游行欢迎他的归来。聂鲁达回国后过了几年比较安定的生活，就又被卷入拉美政局动荡的漩涡。他曾遭到过逮捕；曾对马列主义进行过反思；曾被提名为总统候选人；曾被任命为智利驻法国大使。1973年，智利发生了军事政变；坚决反对军政权的聂鲁达在出逃前一天蹊跷地死去，时年69岁。

聂鲁达的一生有两个主题，一个是政治，另一个是爱情。《十四行情诗百首》发表于1959年，全集分为“早晨”、“午后”、“晚上”和“深夜”四个部分，是献给他的爱妻玛蒂尔达的情诗。第77首是“晚上”的一首，写的是天色将晚，又一天逝去，诗人和爱人也将走向暮年。

这首诗的意象凄美，有两个隐喻需要给不熟悉天主教的朋友们稍作解释。第三段中“祭坛上焚烧的母牛”来自圣经《旧约·民数记》第19章。上帝耶和华晓谕摩西和亚伦，要求以色列人以一头无残疾、未负轭、三到四岁的纯红母牛作为祭祀的牺牲，宰杀后焚烧成灰，用来调做除污秽的圣水。这个意象和《新约》中耶稣受难，为人类做“替罪的羔羊”类似。第四段中“每日滋养灵魂的干粮”常用的翻译是“每日的面包”，是圣经中常用的祈祷词，既用来祈求上帝赐予我们活命的食物，也用来指精神食粮。圣经中的“面包”其实是未经发酵的烤饼，所以这里我选择译成“干粮”。

另外，我把第一段中的 “la composición de un nuevo día” 翻译成“日日新之图样”是借用《礼记·大学》第三章中的“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这是传说中商汤浴盆上的铭文，激励人涤垢省身，弃旧图新。第四段中的“泰穆科”是智利西南部的边远小镇，是聂鲁达童年、少年成长的地方，他的精神故乡。

我每读此诗，总会联想到李白那首著名的《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在这个疫情和战争肆虐的时代，在这个关于罪孽与救赎，死亡与重生的圣周，我们又能依靠什么来支持自己呢？只有爱，只有对故乡和亲人的爱，才是滋养灵魂的干粮。

后记：我翻译聂鲁达其实是自不量力，凭我的西班牙文水准，连雾里看花都不敢说，根本就是透过爆表的霾来看花。发信息向当年在北大西语系专攻西班牙文的老同学求援。他一向很忙，这次居然分分钟就回应了。我才知道他于三月下旬卸任回国，不巧在上海酒店隔离。一个跑马多年的男人，已经一个人禁足于酒店十九天（截止到作者写作时间4月10日）。好在尚有食宿。他每天除了原地跑步10公里，就是在App上海量读书。多亏他的指正，我才算把复杂的语法捋顺了。愿他平安；愿他两天后能顺利回到北京；愿他之后在北京隔离十四天亦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