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一站待得太久,把中途当成故乡

题图 / Jackson Joyce

 

 

“我在这一站待得太久”

我在这一站待得太久,
把中途当成故乡,
当成必须咽下去的
冷饭团。
我的亲人,我的朋友
都走了,
谁也没喊我。
我就这么耽搁在路上,
呆呆地坐在候车室
或发霉的旅馆里。
我的心绪如风中落叶,
不得安宁。
我的身体浸染了本地的颜色,
本地的气味,
而我无法加入他们的
任何一伙。
有时我像一件遗忘的行李,
呆呆地等着主人
回来找我,
把我带走。

2005

作者 / 杨子
选自 / 《给你的信》,漓江出版社

 

归属感是很重要的东西,但很容易带来幻觉。

比如你在一个地方生活得太久,“身体浸染了本地的颜色,本地的气味,”以为自己已经属于“本地”,殊不知你身上永远带着抹不去的“外乡人”的标签。

比如你在若干个小圈子里浸淫多年,自觉是也是一号人物,但实际上你“无法加入他们的任何一伙”,他们离开时,甚至都不会喊你一声。

比如你错把某项工作或者爱好当做终生要投入的理想,以为找到了人生的终极价值,实际上是你误会了自己。

比如你在一个车站等车,而车迟迟不来,不是车的问题,是因为那个车站早就废弃了,是你自己走错了车站。

被抛弃的滋味很不好,会让人对自我的认知产生巨大的负面。“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呆呆地等着主人”,这带来一种自我的丧失或者坍塌。

有多少人就这样延宕在人生的中途,四顾茫然,失去方位感。上不去,下不来,走不了,撤不出,无法抽离,又难以沉浸,处在“无物之阵”的包围之中,被它抱紧,但又被它阻隔。一种厚厚的膜,看不见,却戳不破。

这首诗精准地写出了这样一种状态。被抛弃的惊恐、孤独和无助,发霉的旅馆,没有出口的候车室,多么形象而不堪的困境,就像一个人,一个国,一个星球,无人认领。

人的一生总会锚定一些东西,你把它当做生命的根本。而如果这个东西突然消失了,你就是一件被遗忘的行李。谁又能保证你认定的价值就一定是永恒的,又或者你觉得你配得上那个价值,以及在这个价值上你一脚踏空,怎么就认为一定会有人会像打捞泰坦尼克一样,回来找你呢?

风中落叶是无根的,这才是人的本质。在变动不居的世界中,被抛弃有时是一种应然,人的出生,难道不就是被抛弃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吗?而或许在一个永无来车的站台,反而更安全一些,那么又为什么不能把“中途”当做故乡呢,当故乡已然消失不在的时候。

所以不是归属感容易带来假象,而是它本质上就是一种假象。破掉这个假象的一刻,也许才是主体开始降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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