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晨，当我醒来，
听见有个声音对我说：把手伸出来。
太阳光满满地，落在我手上。
一阵轻风紧随，把我的手臂当柳树枝。
还有那眼不能见，手摸不着的，
你都当礼物送给我。
我接受的样子多么温柔啊！

作者 / 鲁西西

是谁每天早晨会对我说，把手伸出来？它让我想起我有一只手，成年人的手，曾经也理直气壮如今却已退缩，并且退缩成了智慧和美德。它让我记起我有一只疼痛的手，上面布满羞耻的痕迹。它让我发现我是那么害怕未知，因为几乎从来没有善始善终的事临到我，而我也总是一脚踢翻自己的生活。一个人的手和它的姿势就是他全部的个人史。

前段时间听一个女孩说，她不需要永恒的承诺，因为那不可能。可她谈到男友不忠时仍然流泪了。那一刻我看到她擦眼泪的手，是那样脆弱、胆怯、有伤，想要伸出去却不敢。如果始终不能相信有人会在这双手上放下洁白的礼物，她将终身躲藏。一个人的手是一个忧伤的故事。

我想起耶稣在会堂里对枯干了手的人说，伸出来！那人伸出手，手就痊愈。正是这一点使得类似的事都像童话，因为只有小孩子才会直直地伸出双手，并且常常抓到神迹。

《礼物》便带有童诗的味道，那是一种罕见的肯定，就像小孩子一样。不过孩子不会发出最后一句喟叹，他还来不及。在诗里，那个早晨再一次看到阳光、发现阳光落在手上的，是成年人。她先是醒来，躺在床上，意识到新的一天开始。这新的一天和以往别的都不太一样。她安详地躺着，没有什么东西催逼她、追赶她，因此她不必一跃而起。她也一定没有做噩梦或失眠。因此，她可以慢慢张开眼睛，看到早晨，看到阳光，感受到风改变了她的手的形状。她意识到这些都是作为礼物白白送给她的。肯定礼物的同时也是肯定赠送者和接受者。于是她也突然惊觉一份更大的礼物被给予了她，就是她自己：这崭新的，敞开的，安息下来的，不再被怀疑和羞耻折磨的。她向着那爱她的完全松开自己，像柳枝在风中。那一刻她发出惊呼：我接受的样子是多么温柔啊！

这是小孩子投入母亲怀抱的温柔。是新娘伸出无名指接受指环的温柔。是中过风的老爷爷听凭老伴搀扶的温柔。是孤单的人脱口承认“我需要你”的温柔。是抑郁者放弃自杀念头相信活下去更好的温柔……然而还有一种温柔。当耶稣死在十字架上，为所有要他和不要他的人担负那将会摧毁我们的黑暗；他用一种死诉说了一种绝对的温柔。当他把自己完全给了人时，虽然眼不能见手也摸不到，接受的人还是不由惊呼：我的样子是多么温柔啊！

于是今天我在这里，你在这里，我们活着，相遇，受伤，彼此宽慰，手上布满羞耻的痕迹。是这样一双手我们一次次藏起来又忍不住伸出去，用这样的手我们彼此拥抱，把自己当作最大的礼物送出去。

你接受的时候我的样子是多么温柔啊。

荐诗 / 阿壳
2013/0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