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理决不会在人类的心胸中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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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唯一的人 

我是唯一的人,命中已注定
无人过问,也无人流泪哀悼,
自从我生下来,从未引起过
一线忧虑,一个快乐的微笑。

在秘密的欢乐,秘密的眼泪中,
这变化多端的生活就这样滑过,
度过十八年后仍然无依无靠,
正如在我诞生那天一样的寂寞。

曾有过我躲避不开的时光,
也曾有过那样的时光如此凄凉:
当我悲哀的灵魂忘记它的自尊
却渴望这里会有人把我爱上。

然而这只是最初的一闪之念,
此后便被顾虑压倒而缓和,
它们已经逝去了这么久,
现在我难以相信它们曾经有过。

起初青春的希望被融化,
然后幻想的虹彩迅速退开;
于是经验告诉我说:真理
决不会在人类的心胸中成长起来。

想到人类真够悲哀,
他们都是不真诚,谄媚和虚伪;
然而更糟的是信赖我自己的心灵
却发现那儿是一样的颓废。

作者 / [英国] 艾米莉.勃朗特
翻译 / 杨苡

I am the only being

I am the only being whose doom
No tongue would ask no eye would mourn
I never caused a thought of gloom
A smile of joy since I was born

In secret pleasure – secret tears
This changeful life has slipped away
As friendless after eighteen years
As lone as on my natal day

There have been times I cannot hide
There have been times when this was drear
When my sad soul forgot its pride
And longed for one to love me here

But those were in the early glow
Of feelings since subdued by care
And they have died so long ago
I hardly now believe they were

First melted off the hope of youth
Then Fancy’s rainbow fast withdrew
And then experience told me truth
In mortal bosoms never grew

‘Twas grief enough to think mankind
All hollow servile insincere –
But worse to trust to my own mind
And find the same corruption there

Emily Bront

 

如果隐去作者之名,单独来看这首诗,其中大部分段落可能会让人觉得十分平庸,像极了一个普通十八岁少女的自怨自艾,但如果知道这诗的作者是写下《呼啸山庄》的人,也许就应该重新去评价这首诗。

艾米莉.勃朗特,短短30多岁的生命,都在与自己不安的灵魂作战,在写作伟大的《呼啸山庄》之前,她写下大量这样直抒胸臆的诗篇,都在探讨一个超越时代的主题——在原始狂暴的生命力控制之下,一个人如何与自己的灵魂作战,而这个主题终于在《呼啸山庄》中,完成最后的宣泄。

希思克利夫和凯瑟琳无疑是艾米莉的两面,他们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他们之间的爱与恨,无不是艾米莉一个人的精神作战,这战争不是起于个人基于现实考量的得失,而是基于一种“宏伟信念”的挣扎。正如佛吉尼亚.伍尔夫所说,在艾米莉笔下,说出的决不是“我爱”,或者“我恨”,而是“我们,全人类”和“你们,永存的势力”……对于生活在19世纪上半叶的英国人来说,当人们还汲汲于对社会不公的呐喊与现实批判之时,这种超前的存在主义式的思考是不可思议的。

“真理,决不会在人类的心胸中成长起来”,这种提前到来的虚无主义,“更糟的是信赖我自己的心灵/却发现那儿是一样的颓废”,这样的悲观与自嘲,可以说是现代主义思潮的先声,也正是因为这首诗后面的两段,确立了这首诗的不凡。

多数情况下,先声来得太早,都是无效的,需要后世的呼应来证明它的伟大,艾米莉的命运就是如此,她那伟大的绝望和骚动不安的灵魂,只有时隔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以后,才会有人慢慢去理解和领悟。

“我纳闷有谁能想得出在那平静的土地下面的长眠者竟会有并不平静的睡眠。”小说的最后一句话其实是一个预言,长眠者的灵魂永不平静,因为平庸的人们总是习惯于忽略那些强烈但却孤立的质疑。

荐诗 / 流马
2013/12/14

 

题图 / 凯雷.金顿《呼啸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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