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专家说新年快乐

20140201

新年

今天我要写一写新年,
在它还没变旧的时候,
在我还在憧憬而不是步入其中,
在我又一次失望地低头前。

我必须为这善变的女神写一首诗。
她是从门外归来的爱,
是就要感染我的声音和我的女儿,
是已经来到我们头顶的海洋。

除了悲伤、窘迫和所有舒缓的日子,
风曾经用它狭窄的嗓音祝福,
它们曾经无限宽阔,
后来送给我一条裂缝和一间杂货店。

像鱼贩子用来刮鱼鳞的刀片。
他捉着鱼,冰水在他的皮靴上,
他的妻子懒散地坐在木凳上,挺着肚子,
他们也要步入新年,一个更薄的世界。

一定有人还在鱼腹里,
一定有人会窒息,
一定有人会辩解,
一定有专家说新年快乐。

仿佛我们都不在了,
感觉不到自己的心。
仿佛世界不是分裂的,
不是一点点完整,一点点捡回碎片。

我要为我的女神写一首诗,
听着她诱人的歌声,无论今年夏天
有多少蚂蚁死去,云朵中有多少
窥视的星星,乌贼伸出闪电的触角。

我要庆幸我渐渐完整,
一个新的我又要来了:
狐狸、马和青蛙似的怪物在我的床上,
像一首伟大而庄严的诗。

作者 / 王天武

 

这不是一首说「新年快乐」的诗。日常生活的重量,给诗句带来一种轻微的下坠感。像一切关于未来的许诺那样,新年女神也从未保证我们的幸福、顺遂和成功。新年不过降临在「我又一次失望地低头前」,它是「来到我们头顶的海洋」,即将倾泻而下,直到我们用尽一年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生存中再次「窒息」。

尽管美好的祝福大多不会实现,尽管得到的也许只是「一条裂缝和一间杂货店」,但时间的秘密正在于我们周而复始的西绪弗斯式劳役:作者告诉我们,新年的美妙功能是化零为整,我们真的相信自己将在钟声、焰火和碰杯声中更新自己,摆脱那些后悔的事,再度完满健康地生活在和谐的世界中。于是我们在新年对自己和世界所拥有的希望本身——即使虚妄——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它往往胜过我们所真正收获的回报。

诗中出现了「我」、「他」、「我们」多个人称,其实在这首诗中,它们并没有太大分别。读王天武的诗,我们看到一个褪去种种标签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富于个性的主体在对我们发声:「仿佛我们都不在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这是王天武的独特之处。在他的诗里,人只是容器,作者所真正展现的,是更为抽象的生存的形态。叙事人从鱼贩的生活中看到了自己,也从自己身上,看到了「我们」。

诗歌的最后两句制造出奇异的张力效果:自我被疏离化为「狐狸、马和青蛙似的怪物」,但这个怪诞的、不太漂亮的自我,又像是「一首伟大而庄严的诗」。荒诞与严肃,本来就难以分辨吧。太年轻的读者,包括我自己,或许很难进入这种体验,因为那必将是走过许多年的人生之后,回望过去纷繁冗杂的世事而产生的感受。但这两句依然深深打动了我,它透着一股仿佛幸存般的小小悲壮。「伟大而庄严的诗」,这个比喻在我看来再贴切不过。我们所写下的诗歌,就是我们为自己豢养的希望。

荐诗 / 李琬
2014/02/01

 

 

题图 / 提姆·弗莱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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