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写一写新年,
在它还没变旧的时候,
在我还在憧憬而不是步入其中,
在我又一次失望地低头前。
我必须为这善变的女神写一首诗。
她是从门外归来的爱,
是就要感染我的声音和我的女儿,
是已经来到我们头顶的海洋。
除了悲伤、窘迫和所有舒缓的日子,
风曾经用它狭窄的嗓音祝福,
它们曾经无限宽阔,
后来送给我一条裂缝和一间杂货店。
像鱼贩子用来刮鱼鳞的刀片。
他捉着鱼,冰水在他的皮靴上,
他的妻子懒散地坐在木凳上,挺着肚子,
他们也要步入新年,一个更薄的世界。
一定有人还在鱼腹里,
一定有人会窒息,
一定有人会辩解,
一定有专家说新年快乐。
仿佛我们都不在了,
感觉不到自己的心。
仿佛世界不是分裂的,
不是一点点完整,一点点捡回碎片。
我要为我的女神写一首诗,
听着她诱人的歌声,无论今年夏天
有多少蚂蚁死去,云朵中有多少
窥视的星星,乌贼伸出闪电的触角。
我要庆幸我渐渐完整,
一个新的我又要来了:
狐狸、马和青蛙似的怪物在我的床上,
像一首伟大而庄严的诗。
作者 / 王天武
这不是一首说「新年快乐」的诗。日常生活的重量,给诗句带来一种轻微的下坠感。像一切关于未来的许诺那样,新年女神也从未保证我们的幸福、顺遂和成功。新年不过降临在「我又一次失望地低头前」,它是「来到我们头顶的海洋」,即将倾泻而下,直到我们用尽一年的时间,在日复一日的生存中再次「窒息」。
尽管美好的祝福大多不会实现,尽管得到的也许只是「一条裂缝和一间杂货店」,但时间的秘密正在于我们周而复始的西绪弗斯式劳役:作者告诉我们,新年的美妙功能是化零为整,我们真的相信自己将在钟声、焰火和碰杯声中更新自己,摆脱那些后悔的事,再度完满健康地生活在和谐的世界中。于是我们在新年对自己和世界所拥有的希望本身——即使虚妄——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它往往胜过我们所真正收获的回报。
诗中出现了「我」、「他」、「我们」多个人称,其实在这首诗中,它们并没有太大分别。读王天武的诗,我们看到一个褪去种种标签的普通人,而不是一个富于个性的主体在对我们发声:「仿佛我们都不在了,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这是王天武的独特之处。在他的诗里,人只是容器,作者所真正展现的,是更为抽象的生存的形态。叙事人从鱼贩的生活中看到了自己,也从自己身上,看到了「我们」。
诗歌的最后两句制造出奇异的张力效果:自我被疏离化为「狐狸、马和青蛙似的怪物」,但这个怪诞的、不太漂亮的自我,又像是「一首伟大而庄严的诗」。荒诞与严肃,本来就难以分辨吧。太年轻的读者,包括我自己,或许很难进入这种体验,因为那必将是走过许多年的人生之后,回望过去纷繁冗杂的世事而产生的感受。但这两句依然深深打动了我,它透着一股仿佛幸存般的小小悲壮。「伟大而庄严的诗」,这个比喻在我看来再贴切不过。我们所写下的诗歌,就是我们为自己豢养的希望。
荐诗 / 李琬
2014/0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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