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迪尼

每次逃离
都包含某些艺术，
某些虚张声势，至少
有某些令人费解的
人体和金属的
相互转换也就是说
当它们混合的时候
铁链并不需要完全
解开。在每次混合
的最后他必须重新
提纯自己。而这个不断
重复的过程中最困难的
部分是：打破束缚之后
变回原先的那个胡迪尼。

作者 / [美国] 凯伊·瑞安
翻译 / 光诸

Houdini

SI know the stars by their names,
Aldebaran, Altair,
And I know the path they take
Up heaven’s broad blue stair.
I know the secrets of men
By the look of their eyes,
Their gray thoughts, their strange thoughts
Have made me sad and wise.
But your eyes are dark to me
Though they seem to call and call—
I cannot tell if you love me
Or do not love me at all.
I know many things,
But the years come and go,
I shall die not knowing
The thing I long to know.

Kay Ryan

我选择每周的荐诗方式是，在空闲的时候我会去浏览英文诗歌网站，看到比较短小，又贴近一般读者日常生活的英文诗就存在一个专门的文件夹里。这些诗都是和我有“眼缘”的，但是绝大多数我在看的时候都不是特别喜欢，或者没有觉得特别合适推荐，然后我会相当长时间不看它们。这期间会有奇妙的事情发生，就好像在一个燃着植物生长灯的地下室胡乱撒下一些种子，然后放任自流，总有一些植株会茁壮成长脱颖而出，我再次巡视那个文件夹的时候，会发现一首之前并不觉得起眼的诗打动了我的心，我于是决定：就是它了。

《胡迪尼》就是这样一首诗。在开始看的时候，我并没有觉得这首诗有特别打动我的地方。但是在第二次打开它的时候，突然领会到它的深意，浑身一战。本诗的中心人物胡迪尼（Harry Houdini）是历史上最有名的魔术师，最有名的表演是在被多重手脚链铐束缚的情况下从水下逃生。尽管胡迪尼强调自己的逃脱术只是各种技巧的集成，毫不留情地打击各种“超自然骗术”，但仍然有人相信他是真正的“魔法师”，在他的链铐水下逃生表演中发生了一些己知的自然法则不能解释的现象。

《胡迪尼》这首诗虚构了胡迪尼逃生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涉及某些肉体和金属的相互融合和转换。诗的结构和语感很好地配合了这个主题，虽然语法不是特别复杂，但是有一种缠绕融合不可分割的感觉。最后一句是全题的题眼（Punch Line），在经历这样的转换之后，胡迪尼能否还原之前的肉体，成为原先的自我？这个问题很像古希腊哲人家赫拉克利特所说的“人不能同时踏进同一条河流”，或者另一位古希腊哲人候普鲁塔克所说的“忒修斯之船”悖论：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胡迪尼》这首诗增加的新元素是“束缚”。胡迪尼需要从束缚中逃生，那他就需要在一定程度上和这种束缚相融合，那么，他如何知道自己真正摆脱了束缚，而不是自身就已经和束缚合二为一？

本诗的作者凯伊·瑞安（Kay Ryan）是还健在的美国当代诗人中的最重量级人物之一。她1945年出生，曾经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和美国主流诗界若继若离，直到2008年当选美国桂冠诗人。凯伊的诗歌具有一部分“现代经典”所具有的精炼感和内在的旋律性，同时又有自己独特的把旋律“拆分重组”的本领，《胡迪尼》的“历时性”（diachrony）和“共时性”（synchrony）共存的结构感就是典型的例证。凯伊的诗都是经历长期思考写成，她说她会给自己的诗“一种冷静感”，“我可以触碰很烫的事物，因为我会给它们一些距离”。

对于诗者来说，凯伊的诗也需要慢慢领会，《胡迪尼》就是这样。在下载了这首诗半年之后重读，我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和身边的很多人都是“胡迪尼”。我们每天都因为各种目的主动套上各种束缚，我们每天挤地铁去别人的地盘，向更有钱的人赔笑，一边骂自己一边装出光鲜的样子吸引别人的注意。在经历了各种奇异的转换之后，我们认为又回到了自我，准备迎接新的“挑战”，但我们真的可以回去吗？当我在星巴克送走潜在的合作对象，看着桌上喝了一半的咖啡和半块冰冷的“提拉米苏”，我常常有一种奇异的疏离感：我跟这一切有什么关系？我还是自己吗？

荐诗 / 光诸
2015/05/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