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组诗

（第二十八首）

我今天读了将近两页
一个神秘主义诗人的诗集，
我大笑，像别人大哭一样。
这些神秘主义诗人
是病入膏肓的哲学家，
而哲学家都是一群疯子。
因为这些神秘主义诗人宣称
鲜花有知觉，
石头有灵魂，
河流在月光下狂喜地奔腾。
然而鲜花，如果有了知觉，
就不是花了，是人；
如果石头有了灵魂，
就是活物了，不再是石；
如果河流在月光下狂喜地奔腾，
那这河就是病态的人。
只有不知道鲜花、石头和河流为何物的人
才能对它们的感觉高谈阔论。
而畅谈着石头、鲜花和河流灵魂的人，
是欲坦露他们自己和虚假的深思。
感谢上苍，让石头就只是石头，
河流只是河流，
花只是花。
而我，写着一首散文诗，
心安愉悦，
因为我知晓自然的外在，
而非其内在
因为自然不存在内在；
否则，那就不是自然。

作者 / [葡萄牙] 阿尔伯特•卡埃罗*
翻译 / 俞泓嘉

*译注：费尔南多•佩索阿一生惯用笔名，并为每一个笔名塑造不同的身世。卡埃罗是其主要的三个笔名之一，在编造的传记中是一位自幼失去双亲的牧人，与一位姑奶奶居住在乡间，26岁卒于肺病。佩索阿以此笔名发表了《牧羊人》组诗49首和《零散的诗》等。

O Guardador de Rebanhos

Li hoje quase duas páginas
Do livro dum poeta místico,
E ri como quem tem chorado muito.
Os poetas místicos são filósofos doentes,
E os filósofos são homens doidos.
Porque os poetas místicos dizem que as flores sentem
E dizem que as pedras têm alma
E que os rios têm êxtases ao luar.
Mas flores, se sentissem,
não eram flores, eram gente;
E se as pedras tivessem alma,
eram cousas vivas, não eram pedras;
E se os rios tivessem êxtases ao luar,
Os rios seriam homens doentes.
É preciso não saber o que são flores e pedras e rios
Para falar dos sentimentos deles.
Falar da alma das pedras,
das flores, dos rios,
É falar de si próprio e
dos seus falsos pensamentos.
Graças a Deus que as pedras são só pedras,
E que os rios não são senão rios,
E que as flores são apenas flores.
Por mim, escrevo a prosa dos meus versos
E fico contente,
Porque sei que compreendo a Natureza por fora;
E não a compreendo por dentro
Porque a Natureza não tem dentro;
Senão não era a Natureza.

Alberto Caeiro

人只有一辈子是不够的，所以我们需要文学和虚构。葡萄牙头牌诗人——佩索阿特别擅长此道，他绝对不会分身乏术。有时候，他会假装是一个和自己身份接近的人，比如说《惶然录》里的索阿雷斯——一个会计，形只影单地生活在里斯本的一个出租房屋里。他神情落寞、少言寡语，有思考和写日记的爱好，文字温婉曲折，句法复杂，喜欢把人生琢磨到底。但是，在《牧羊人》组诗里，他化身成一个写诗的牧羊人卡埃罗：思想单纯，表达直接。

卡埃罗说：“我相信世界就像相信一朵雏菊。”，“思考就是眼睛得了病”，他是反形而上学的，但是要我们去掉理性和思考，去看待自然，其实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在他的眼睛里：树就是树，花就是花，他排斥抽象的花朵。这让他居然在看了神秘主义诗人的著作之后，哈哈大笑起来，而且笑得很难听，像哭一样。我们知道，神秘主义者素来有和生活在自然之中的一切事物交谈的习性：花儿、鸟儿都是他们的交谈对象，假如他们生活在现代，没准会和家里的洗衣机产生情感。

这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牧羊人先做出了定论：“这些神秘主义诗人是病入膏肓的哲学家，而哲学家都是一群疯子。” 然后，牧羊人说明了自己的理由，把人和事物划清了界限，推理过程简单明了。最后结论是：石头就只是石头，河流只是河流，花只是花。这在禅宗里，也是很深的见地，牧羊人为自己的思考洋洋得意。或许，我们把目光停留在表面，这就是最好的。

荐诗 / 陈英
2014/0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