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送她出门,阳光令我失明了片刻

Nils udo

半夏

谈起药中禁忌,尔须谨记十八反,十九畏,切切。
是,只是,先生,何故芫花与甘草是生死对头?

再者,二十又当如何?许我接过她手中的药方否?
对于根。茎。叶。这些干枯的纯粹的稀疏的开裂的

我虚按飞轮,可将它们细研成灰,轻拈小秤
可将它们分拨成堆,并以糙黄的草纸一一撮成小包

再无人为她病中的母亲难过,她浑身素净,哀而不伤
午饭后在阳光最烈的时候来,在阳光最烈的时候走

放心,方子呢,先生看过后略调了几味,令堂呢,
再服三剂当能下床行走了。殷勤处,我提药送她出门。

树上蝉鸣。先生在后堂坐诊,撰方。狗在门槛下昏睡,
它的耳朵偶如煎药小童手里的蒲扇,晃几下,晃几下

眼却始终闭着。无风,梁上有一尾蜘蛛单丝垂下,
落在药柜一格。阳光竟令我失明了片刻,我听见

先生轻轻唤道:我的罐子。不知何时狗已窜入了内堂。
那一味药,在蜘蛛落下的地方所收藏的药,名叫半夏

作者 / 国军
选自 / BBS 水木清华站


这首诗读起来像极一篇汪曾祺式的小故事,故事很中国,语言很中国,里面的情调也很中国。它完全不是西方翻译诗过来的路子,只有双行长句的节奏,是中国古典诗词没有的。

诗的故事里有一位中医“先生”,一个跟着先生学医的“我”,一个来给母亲抓药的女孩“她”。《十八反》、《十九畏》是中医用药的两组简单歌诀,有些药功效互相有冲突,故不可混用,所以编成了歌诀背下来。诗里面“何故芫花与甘草是生死对头?”这个疑问就是针对《十八反》的第三句,“藻戟遂芫(芫花)俱战草(甘草)”,海藻、大戟、甘遂、芫花都与甘草相冲突。可是“我”对这些古老的理论心不在焉,各种好奇,各种提问。

但是“她”来了,为着病中的母亲来找先生。“在阳光最烈的时候来,在阳光最烈的时候走”,穿着素净,令“我”难忘,“我”在这阳光很烈的夏天,也有了激动的心思。可是能够将情感最鲜明流露而出的地方,不过是,“殷勤处,我提药送她出门。”

阳光下的少女,是那般耀眼,“阳光竟令我失明了片刻”,其实让“我”失明的,才不是阳光。

终于,“半夏”被留到了最后,无疑,它是这桩小小情事的时间里程碑。半夏变成了罐子里收藏的一味药,也代表着了“我”心里珍藏的这一段相遇的时光。

这样青春的感觉,带着一点怅然所失,却是多么陈旧的药味都掩盖不掉的。

《逸周书·时训解》里说:“夏至之日鹿角解,又五日蜩始鸣,又五日半夏生。”明日夏至,这首《半夏》送给大家。

荐诗 / 范致行
2015/06/21

题图 / Nils u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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