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黑暗

温柔的时代过去了，今天
我面临机场的黑暗
繁忙的天空消失了，孤独的大雾
在溧阳生成
我走在大地坚硬的外壳上
几何的荒凉犹如
否定往事的理性
弥漫的大雾追随我
有如遗忘
近在咫尺的亲爱者或唯一的陌生人

热情的时代过去了，毁灭
被形容成最不恰当的愚蠢
成熟的人需要平安地生活
完美的肉体升空、远去
而卑微的灵魂匍匐在地面上
在水泥的跑道上规则地盛开
雾中的陌生人是我唯一的亲爱者

作者 / 韩东
选自 / 《韩东的诗》，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一秒的结束都是一个时代的结束，特别是当我们处在一个特殊的心境的时候，在我们的身体里，一刹那好几个时代都过去了，但是我们来不及喟叹，或者窥探。

为什么总是有莫名的感伤，因为我们本来就是时间的容器，但是容量太小，更何况在时间面前，身体粗疏的像一个筛子，最后很难留下什么。温柔的时代，热情的时代，只存在于过去，这是不容置疑的。不信就回头去看。

我们现在热衷否定过去，用所谓理性；而毁灭，只是年轻时的向往。在成熟的年纪，假装以“成熟的人”的生活理想教育自己，完全无视那事实上已经飞升的肉体再也拉不回来，剩下的只是卑微的灵魂，像雾中的飞机匍匐在停机坪上，被看不见的手任意摆弄。

记得有一回，陈垦、老腻、雨田、四四和我在首都机场。虽是早晨，距离天亮还早，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外面依旧是无边黑夜，空旷的停机坪上，只有几架没有亮灯的飞机。候机正无聊，陈垦突然在朋友圈发了韩东这首诗。我们此行是为一个朋友送行。当我读到这首诗，全身寒毛竖起——一个热情的时代，温柔的时代，在那一刹那，确确实实，从我们身体间穿过去了。

荐诗 / 流马
2015/07/11

题图 / Airport, Xeni Jard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