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

季节在一夜间
彻底转变
你还没有来得及准备
风已扑面而来
风已冷得使人迈不出院子
你回转身来，天空
在风的鼓荡下
出奇地发蓝

你一下子就老了
衰竭，面目全非
在落叶的打旋中步履艰难
仅仅一个狂风之夜
身体里的木桶已是那样的空
一走动
就晃荡出声音

而风仍不息地从这个季节穿过
风鼓荡着白云
风使天空更高、更远
风一刻不停地运送着什么
风在瓦缝里，在听不见的任何地方
吹着，是那样急迫

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落叶纷飞
风中树的声音
从远方溅起的人声、车辆声
都朝着一个方向

如此逼人
风已彻底吹进你的骨头缝里
仅仅一个晚上
一切全变了
这不禁使你暗自惊心
把自己稳住，是到了在风中坚持
或彻底放弃的时候了

作者 / 王家新
选自 / 《王家新的诗》，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

飞机将在一刻钟后降落北京，从舷窗望出去，子时的京城灯火通明，流光溢彩。同事笑谈，空气这么透明，想必有大风刮过。

果然，舱门一开，寒意逼人。只不过离开两天，季节就全变了。

变化总是在你最不期待的时候到来，否则你也许不会视其为变化。虽然春去秋来，美人迟暮，都是自然规律；虽然马克思早就智慧地指出“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虽然这个时代的大佬在谆谆教导我们要学会从不确定性中获益（《反脆弱》），但变化还是令人心惊。

因为变化意味着关口，人生的关口，家国命运的关口；意味着抉择，“在风中坚持，或彻底放弃”。

这首诗创作于1990年，24年前；我初读于2002年，12年前。这么多年来，飞沙走石间，不知徘徊过多少个路口，经历了多少道关卡，许下过多少次诺言，最终又忘记或背弃了多少。不堪回首，亦不足外人道。

一个人在平凡的一生中，不一定有机会面临生死抉择的考验。但假如他是一个对生活勤于思考和检视的人，那么也许在他平凡的每一天里，都将做出坚持或放弃的选择，比如对金钱，对功名；比如对说话，说真话，持续地说真话；比如对做自己，做真实的自己，一辈子做真实的自己。

下飞机时环顾左右，发现大家原来都有准备，早已披上保暖的外衣。风还在城市的上空和腹地横行，不知这片土地能否稳住。我只愿，当风吹彻我心时，我能始终做出清醒的选择，不论坚持，还是放弃。

任风吹彻我心，愿风吹彻我心。

荐诗 / 唐晓丽
2014/10/01

题图 / Artem Chebok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