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干起活来像个男人

“她干起活来像个男人。”邻居们
都说。令她女儿
羞愧难当的是，她在田间干活，
像头骡子，或者说，像个男人。而其他人的
母亲，都藏在厚厚的蕾丝裙里，
她的母亲呢，在漫过脚踝的泥水里跋涉，
围裙扎得老高，种洋葱，
锄草，扒垄，掰玉米，
扯下西红柿身上的绿毛虫，
喊牛，喂猪，养出
一身肥膘来应对躲不过的
冬天。生育——女人的工作——也
不能让她歇多久，喂奶，
修修补补，把断了的东西再绑起来，
砍柴，拉水，到了
星期天，风琴呼哧呼哧
唱着歌，缝纫机合着拍。
没人表扬，快乐不多。给鸡拔毛
这门艺术，练得挺多，多过什么帽子
和面纱、镜子和眉毛的小伎俩。责任
是她的姐妹，让她
握着大斧头、小斧头和猎枪的手，不发抖。一个女人孤零零
因为她别无选择。不得已
是她的天使，真实，是她的美貌。众人的
闲言是对她的赞歌：
她干起活来像个男人。

作者 / [美国] 琳达·巴茨凯尔
翻译 / 唐小栗

She Works Like a Man

“She works like a man,” that’s what
the neighbors said. To her daughter’s
intensest shame, she works in the fields,
like a mule, or man. While the mothers
of others hide behind lace-pretend curtains,
hers wades, ankle-deep in mud,
apron hitched high, planting onions,
hoeing, raking, putting in corn,
pulling green worms off tomatoes
calling cows, feeding hogs, piling up
a wall of fat against the inevitable
winter. Birth–women’s work–that
never stopped her for long, nursing,
mending, binding what was broken,
chopping wood, hauling water, and
on Sunday, the wheezing pump organ
sings, the sewing machine keeps time.
No praise, little joy. Plucking chickens
an art more practiced than tricks with hats
and veils, mirror and eyebrow. Duty
is her sister, steadies her hand
with axe, hatchet, shotgun. A woman alone
because she has no choice. Necessity
is her angel, truth, her beauty. The common
gossip sings her alleluias:
She works like a man.

Linda Backiel

这首诗让我想起我妈妈，以及和她同时代的多数母亲，都是这样勤劳、勇敢、善良。不要说给鸡拔毛，就算杀鸡宰鹅，也不在话下。但是大概没有人会评价她们“干起活来像个男人”，因为时代和社会对她们的期待就是如此。

而这个女人就不一样了。别的母亲忙着对镜梳妆，穿蕾丝裙，戴精致的帽子和面纱，她在田间地头忙碌，包揽了男人的所有活计。女儿感到羞愧，说明母亲的行为的确不符合周遭的期待。

可是为什么如此？“因为她别无选择”。她只能迫于不得已，忠于真实，承担起她必须承担的责任。男性角色缺失，于是只能由她来扮演那个“男人”。一个女人孤零零，还能怎么办呢？

在《红楼梦》里，贾宝玉对女性有一段很能引起共鸣的描述，说女孩儿年轻时都是水做的，可是为什么结婚以后，特别是到了中老年，就变得可憎可恶？比如第七十七回里，司棋被周瑞家的拉走后，宝玉恨道：“奇怪，奇怪，怎么这些人只一嫁了汉子，染了男人的气味，就这样混帐起来，比男人更可杀了！”

对这个说法，我也一度十分认可，还总能从现实中找到不少佐证——直到我自己站在中年的门槛，才突然悲凉地意识到，从来没有人问过，在这样的转变过程中，女性自身经历了哪些变迁；就像这首诗里的母亲，是不是也经过了痛苦的斗争和放弃，才终于变得“像个男人”。孤独大概是原因之一吧。

荐诗 / 唐小栗
2019/05/23

题图 / Daniela Tien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