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

夕阳沉入城镇雷电交加的天空，
我从闪光的大厅中起身阔步穿过人群
来到我的屋中，和一个精灵躺在一起——
在我窗外闪电击打着大地。

如此黑的夜里躺着如此闪亮的精灵，
那苗条的，白皙的，闪光的身体，我的灵魂的伴侣
那树木那岩石那水那山环绕着我
黝黑悲伤地树立在我床边的闪电中。

垂立周围的树木，岩石和水，
那郁郁的小山，那雕刻出的疯狂寂静
那被崇拜的闪亮身体，那白色瀑布
在我从天空开凿出的黑色洞穴中熠熠发光。

我好奇还有多久那闪电会从天而降毁灭我们，
还有多久我们会如黑暗中的一根火柴而喷发
只需看一眼那狂野的乡村，
那被夏夜闪电黑成剪影的树木和渡鸦。

于是我瞪视着墙壁和稍远的窗户，
这个世界萎缩成为且低且远的地平线，
只余下时时迸发的闪电中几座赤裸的小山，
以及在我在身边的黑暗中亲吻的闪闪发光的精灵。

作者 / [澳大利亚] W·J·特纳
翻译 / 光诸

Marriage

The Sun sank in the thunderous sky of the town,
And I rose in the glittering hall and strode through the people
And went to my room, and laid me down with a Spirit–
There was lightning out in the land beyond my window.

Black was the night where lay that shining Spirit,
That slim, white, glimmering body, my soul’s companion
And the trees and rocks and waters and hills around me
Stood black and mournful in flashes about my bed.

The trees that were drooping around, the rocks and waters,
The gloom-hung hills, the carven and frenzied silences
Then worshipped that glimmering body, that white cascade
That shone in my dark-hung cavern dug out of the sky.

And I wondered how long ere the bolt should fall and destroy us,
Ere we should go out like the spurt of a match in the darkness
Having one glimpse of that wild and passionate country,
Those woods and ravines dark-graven by summer lightning;

And I stared at the wall and the little distant window,
The world shrivelled up to a low and far horizon,
To a few bare hills in a sudden flash of lightning,
And the glimmering Spirit I kissed in the gloom beside me.

W.J.Turner

我在悉尼Randwick City图书馆读到这首诗的时候，觉得窗棂都在颤动，看到它的题目是《婚姻》，我正好觉得婚姻是人生最重大的事情，配得上这般电闪雷鸣。于是我用手机把这首诗拍了下来（顺便吐槽一下中国国家图书馆居然不许拍照，为了挣点复印钱斯文扫地）。

但是回到住处，细读并翻译这首诗时，我感觉到强烈的邪性和异样。诗人显然对自己配偶的肉体和精神上的欲望超乎常人。“灵魂伴侣”听起来很美妙，但放在这首诗里让人备感压力。诗中的“电闪雷鸣”既是强烈欲望和情感的表现，同时也树立了一个严酷的背景，表现作者对配偶的依赖程度之深。注意开头那句“我从闪光的大厅中起身阔步穿过人群/来到我的屋中，和一个精灵躺在一起”，从建筑空间的角度来说，这么写似乎有点奇怪，诗人似乎在暗示配偶在自己的心目中超越一切世人。“在这批判斗争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要学习保护自己，让我相信你的忠贞，爱人同志”（罗大佑歌词）——很革命，很“中二”，但并不让人怀疑它的真挚。

本诗的作者W·J·特纳于1889年出生在澳大利亚，后来去了英国。爱尔兰文豪叶芝曾经高度评价他的诗，说它们让自己“迷失在崇拜和惊异中”。不过特纳后来的诗名逐渐暗淡，现在并不被列为一流大诗人。反而是他为贝多芬、莫扎特、伯辽兹等音乐家作的传记深入人心。虽然特纳从没有专业学过音乐，但这反而让他不至于陷入术语的泥潭中，而真正能够用文字表达出自己对音乐的感受。《婚姻》这首诗就能够看到很强烈的音乐感。它是重复的，它的元素甚至是单调的，但却写得错落有致，极富旋律性，蹿动着不息的激情。

诗歌就是语言的极致，极致会伸向每一个方向。《婚姻》这首诗有点奇怪，或许有点过火，但它把一种人类感情推到了极致。它把婚姻写得像一次意外的激情，但这之中或许包含着某种真理：婚姻中存在这样的激情，也经常会被这样的激情重新点燃，有时这种“点燃”会发生在世界被闪电全面黑化之时。

荐诗 / 光诸（微信号：ghostinthezoo）
2017/01/16

题图 / Tina Maria Elena Ba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