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诗八首

一匹白驹
从雾里闪现
又消失到
雾里。

犹豫，
我站在十字路口。
我唯一知道的路
是回头路。

在我一生的词典里
爱的定义
总在改变。

那乌鸦
在白雪覆盖的草地里
困惑地望着自己。

隔壁
在庆祝。
庆祝什么
我不知道。

破瓶
盈满了
春天的雨水。

仲夏夜。
月牙儿
把精微的光
照在几百把倦怠的镰刀上。

在善与恶之间
我选择善。
它是一条
充满恶的道路。

作者 / [伊朗] 阿巴斯·基阿鲁斯达米
翻译 / 黄灿然
选自 / 《一只狼在放哨——阿巴斯诗集》

在文艺领域，从来就不缺少跨界者，但跨得漂亮的人，相对来说就少了许多。伊朗导演阿巴斯的电影，我颇为喜欢。后来听说他还是个诗人、摄影师，便草率地以为估计是两个虚浮的头衔。看过他的摄影作品后，我觉得自己是错了，他的照片拍得也独具一格，比如题图这张颇具水墨风格的极简风格作品，就出自阿巴斯之手。

导演拍出好照片，也不算惊奇之事，那他诗人的身份究竟实在吗？最近读到新出版的他的中译本诗集《一只狼在放哨》，我才确定了答案。阿巴斯同样也是一位优秀的诗人。阿巴斯的诗绝大部分都很短，写长诗更能多考验一个人思想的深度、广度，写作技巧上的布局能力，而写短诗最能显现出一个人的心性。我从这本诗集中选出了八首小诗，来一窥阿巴斯的诗思。

这些短诗里有些是场景勾勒，但阿巴斯笔下的这些场景带着足够令人长久品味的余韵。白驹过隙，时光飞逝，但或许时间还有另一种存在的方式，如白驹在雾中轻盈地隐现；瓶子虽是破的，但这份残缺依然可以最大程度地盛放春雨般的希望。有些诗是简单的事件描述，比如听到隔壁庆祝，一个人听到别人的欢声笑语有些孤单，又不懂他们为什么开心，似乎更加孤独了。还有一些诗，记录了阿巴斯对生活和世界的哲学思辨，比如他对爱的理解。我们常常觉得一以贯之的爱才是珍贵的，但在阿巴斯的人生中，爱是变化的，就是人生在不断变化一样。再比如，他对善恶的评断，善恶真的是两条方向相反的道路吗，似乎不是，阿巴斯说，善的道路上充满恶。当我们选择善，我们必须直面那些扑面而来的恶。

这本诗集算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了。每天睡前翻上几页，这些或轻盈、或深情、或睿智的短诗，将是忙乱一天的巨大慰藉。

荐诗 / 冬至（微信号：dongzhi_xiachao）
2017/07/20

题图 / 阿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