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烧死在你心房的熔炉里!

未标题-1

啊!我的灵魂底灵魂!
我的生命底生命,
我一生底失败,一生底亏欠,
如今要都在你身上补足追偿,
但是我有什么
可以求于你的呢?

让我淹死在你眼睛底汪波里!
让我烧死在你心房底熔炉里!
让我醉死在你音乐底琼醪里!
让我闷死在你呼吸底馥郁里!

不然,就让你的尊严羞死我!
让你的酷冷冻死我!
让你那无情的牙齿咬死我!
让那寡恩的毒剑螫死我!

你若赏给我快乐,
我就快乐死了;
你若赐给我痛苦,
我也痛苦死了;
死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死是我对你无上的贡献。

作者 / 闻一多
选自 / 《红烛》,泰东书局1923

1921年前后,求学清华的青年闻一多,写下了这首《死》。彼时白话新诗尚待发轫,等到第一部诗集《女神》于1921年8月出版,郭沫若笔下吞日吐月、云蒸霞蔚的喷薄之气,迅疾击中了文学青年们的创作灵感。仅仅比照《凤凰涅槃》,便不难发现《死》中浓重的“女神腔”。然而,在那个鲁迅召唤“摩罗诗人”的启蒙年代,这些“向死”之声,俨然五四青年破旧“新生”的精神肉身。“摩罗”(Mara),音译自梵语“魔鬼”,寓意诗人敢反抗、攖人心。遥想百年前,如此鼓噪风雷、不惧自毁的淋漓斗志,如今已是难得。

《死》中的第二人称“你”指代谁?抛开语境,置换成爱人“她”,倒像首决绝而爆裂的情诗。“让我烧死在你心房底熔炉里”,甚至不乏世纪末唯美派“向死而爱”的色彩。不过,如果对应闻一多的生平,“你”似乎并无情爱本事可挖,倒应理解得更加开放:真与美,理想,家园,青春…某种时代的精神气象,甚至“死亡”本身。正如郭沫若《女神》集中的另一首《死》所示:“死!/我要几时才能见你?/你譬比是我的情郎,/我譬比是个年轻的处子。”只有在孕育生机、动能无限的时代,破坏力才敢于成为青年的爱情。

大概连诗人自己都未料及,《死》中超前的精神辐射力。五年后(1926),最为称道的诗作《死水》问世:“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它造出个什么世界。”

再过二十年(1946.7.15),诗人于民主运动中遇刺,亲身注释了“死是我对你无上的贡献”。

荐诗 / 曲木南
2019/03/13

 

 

题图 / Ryan McGinl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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