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图 / 黄永玉

公安送李二十九弟晋肃入蜀，余下沔鄂

正解柴桑缆，仍看蜀道行。
樯乌相背发，塞雁一行鸣。
南纪连铜柱，西江接锦城。
凭将百钱卜，飘泊问君平。

作者 / [唐朝]杜甫

送友人入蜀

见说蚕丛路，崎岖不易行。
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
芳树笼秦栈，春流绕蜀城。
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

作者 / [唐朝]李白

严君平曾经在蜀地各处给人卜筮算卦，获取一天的花销，便闭帘谢客，关门读书，生活悠哉，为人称颂。他的高行上了史传，入了《汉书》，心中没有定见的人，都免不得想找到这样的高士，去问上一问。

神秘的四川啊，这种高人遍地都是，杜甫在川蜀生活足足八载，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年踏上出川之旅，正巧碰上李二十九弟入蜀，仍是忍不住写上一句：“凭将百钱卜，漂泊问君平”。

身在巴蜀，还算安逸，离开巴蜀，便是漂泊。难怪当他“正解柴桑缆”之时，明明行程已定，却依然恋恋不舍，忍不住“仍看蜀道行”了。

李白在四川土生土长，提到蜀地，自然比杜甫更有亲切感，却也沉稳许多。同样也是送朋友入蜀，李白大气地提笔写道：“升沉应已定，不必问君平”。——其实，李白也是多年漂泊的身份，并没有比杜甫稳定多少，只是他惯于自解，不做纠缠之态罢了。

这首诗还留下了一联千古名句：“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高山就在你的面颊左右，拔然而起；云朵就在马的头颅旁边，冉冉生出。写得飘然，写得奇。这两句诗，足以敌过《蜀道难》全部。一首《蜀道难》，无非是音韵铿锵的炫技占了上风，可曾有这份自信和悠然吗？

有些人认为李白先写了这首“见说蚕丛路”，不过瘾，于是才又写了《蜀道难》——这完全是好笑的臆断！一个是如此的悠然自足，一个却写“侧身西望长咨嗟”，相差太远了，完全不是一时的心气。

同样都是生活无定，杜甫“漂泊问君平”，李白“不必问君平”。所谓人如其诗，诗如其人，人的性格难改，诗风也就不会变。

杜甫写诗确实大气，不愧为“诗圣”，可他写诗就是不如李白飘逸。四川的生活也带给杜甫很多滋润，像什么“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啦、“浮云不负青春色，细雨何孤白帝城”啦，当真是信手拈来的大手笔，可是，也正因为他的胸中装的总是天地宇宙，情怀壮阔，便不免活得太累，忘记了自己。

是啊，杜甫可曾纯粹地写过自己吗？李白写“云傍马头生”，其实写的是自己的招摇顾盼、悠然自得。而杜甫呢？“风入四蹄轻”，大概李白在前面飞驰的时候，他还在计算马速和风速吧？虽然一再立誓“须行乐”、“须行乐”，可终于还是忍不住要“细推物理”，这就是严谨的杜甫，神秘的四川也未能使他活得轻松一点。

所以啊，明明不是可以归于一类的知己，杜甫希望能与李白在四川相逢，“匡山读书处，头白好归来”，这又怎么可能呢？

（不过，还是要偷偷说一下：

多年以后，杜甫相送的这位表弟，李二十九，李晋肃，有了一位名震诗坛的好儿子，写诗飘逸足可以匹敌李白，用字诡谲亦可称偷学杜甫，李杜二人就好像在他的灵魂里相遇了似的。

他的名字叫李贺。）

荐诗 / 陈可抒
2019/08/09
第2340夜